作者：薛兆丰
刊载：得到专栏《薛兆丰的北大经济学课》
全文转录如下，仅供个人学习使用，特别地，对于部分内容做了解释、跳链：

你好，今天我们开始一个全新的模块，讲时间和耐心的作用。

我们刚开学的时候，把整门课做了一个很大的区分。我们说，每个人生活在世界上，他至少面临四种最基本的约束，那就是：东西不够、时间有限、互相依赖，还有需要协调。

我这样记录：稀缺、时间维度、社会、交易

我们在今天以前的整个课程，所讲的其实都围绕着第一个中心，就是东西不够。东西不够，人与人之间是怎么进行财富分配的，是怎么进行交换的，怎么对财产进行所有权管理的。

所有发生的一切，好像没有时间的存在，一切都好像在一个刹那间完成的事情。今天，我们把我们的世界观延展到一个新的维度，那就是时间的维度。

在时间的维度上，照样存在着我们前面讨论的核心问题。也就是稀缺，东西是不够的，不仅在一刹那间不够，我们在时间的维度上也还是不够。人们把今天的货品叫现货，明天的货品叫期货，现货跟期货之间怎么交换，达到更大的幸福。

这是我们这一个单元开始要讨论的问题。

1.费雪及其名著《利息理论》

要讨论时间和耐心，我们就不得不提一部重要的著作，美国经济学家欧文·费雪^[1]（Irving Fisher, 1867—1947 ），在1930年出版的《利息理论（The Theory of Interest ）》^[2]。这是一部经典名著，我自己非常喜欢。

欧文·费雪（Irving Fisher, 1867—1947）

原因是什么呢？原因是我们讨论关于利息理论的各种概念，在欧文·费雪出版这部著作以前，都已经在了，各种概念，比方说回报率、时间、不耐等等这些概念都有了。好像所有的东西，所有的珍珠都已经放在桌面上了，但是就是没有人能够把它们系统地、顺理成章地串起来。

我们知道，奥地利学派^[3]对经济学有很大的贡献，前面我们讨论的边际概念，实际上就是由奥地利学派发展出来的。

关于利息,也是奥地利学派一帮学者研究出来的，但它是以欧文·费雪的研究，他1930年的这个著作《利息理论》为一个高峰，把所有的问题都解释清楚了。

我们来介绍欧文·费雪的《利息理论》。翻开这本书，第一页第一句话，劈头一句：收入是一连串的事件（Income is a series of events ）。

这样一句话，劈头一句，你得愣好久，你要想想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角度。

他说收入是一连串的事件，未来发生的一件一件一件的事情，连续加起来，就是你的收入。这是一种很新的角度，看所有资本是怎么提供服务的角度。

我们怎么理解这句话呢？我们首先看，世界上所有的产品、商品、资源，都可以简单地划分为两种：一种叫易耗品，一种叫耐用品。

2.何谓易耗品

所谓易耗品，就是一次性就能把它消费完毕的。一个苹果、一个鸡蛋、一杯牛奶，这算是易耗品，一次就能把它消耗掉的。一块奶酪呢？一块奶酪也是易耗品，当然我们知道，你要生产奶酪的时间是要很长的，比牛奶要长，但只是说它生产的时间长，并不是它消耗的时间长。

我们说奶酪，它也是一口吃下去就能消耗掉的，所以它是一种易耗品。

当然我们讲，今天的牛奶到底是拿来喝还是拿来做奶酪，这当中是一个决策。到底是把这牛奶当做今天的易耗品，还是当做未来的易耗品 （把它变成奶酪以后再一口吃掉），这是一个选择。

但无论是哪一种，我们说奶酪也是易耗品。因为在后面我们可能会提一些问题，同学们容易混淆，以为奶酪是经过一段时间生产的，就以为奶酪是耐用品，其实不是。

3.何谓耐用品

耐用品是什么呢？耐用品是它提供的服务、它发挥的功能，必须是在一个时间段内慢慢发散出来的，它要有时间你才能享受的，这叫耐用品。

比方说一幅油画，你要欣赏这幅油画，很珍贵的油画，你必须搭上时间，才能欣赏它。很好的油画，你没办法一下子把它完全享受掉，你得在时间的流逝当中观看这幅油画，慢慢欣赏，所以油画是一件耐用品。

一棵苹果树是一件耐用品。它今年结十个苹果，你吃掉十个苹果，明年结十个苹果，你吃掉十个苹果，后年十个你吃掉十个。你不可能一口气把这棵果树将来可能结的苹果都吃掉。所以一棵果树是在时间的流逝当中，才可能散发出它所有服务的耐用品。

4.人力资本是一种耐用品

我们每个人的人力资本也是耐用品，他必须在时间的维度上才能发挥他的功能，散发他的服务。比方说很多老板现在招人，他们都要让员工加班，他为什么要让员工加班呢？员工加班的话，他必须付加班费，那加班费不是多给的钱吗？

他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给同样的员工加班费，成倍地给；还有另外一个选择，是多雇一些人两班倒。他会选哪个？当然他会选员工加班。为什么？因为员工加班更合算。

怎么合算了？工资不是成倍吗？因为他还能省很多固定的成本。比方说工位，他只要一个工位就可以了；培训的费用，他只要培训一个人就可以了；管理的费用，他只要管理一个人就可以了。不是两个人，不需要成倍地增加这些费用，所以老板喜欢让员工加班。

但是倒过来呢？员工喜欢加班吗？如果所有的员工都不喜欢加班的话，那你可以想见，会有一些老板招聘的时候就说：我们不需要加班。那么这种老板自然就能够招到更多更好的员工。但事实上，员工自己也喜欢加班。

为什么？所以我想问问你，你每天的工作时间，其实是多于八小时还是少于八小时？我猜你每天的工作一定多于八小时。但是你要想想，我们过去曾经奋斗了好多年，说我们一定要把劳动时间、工作时间减到八小时以下。而且我们每个人的收入都比以前，比50年前、100年前的人要高多了，已经很有钱了，为什么还要那么辛苦地工作？

过去还有很多理论，说工作时间太长人就会异化，忘掉自己是什么，我们还是要腾出更多的时间，好好充实自己，做一个完整的人。但实际上我们绝大多数人工作时间都超过八小时，为什么？

我觉得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们每个人都集聚了大量的人力资本，这些资本是耐用品。耐用品必须在时间的流逝当中才能兑现。你不能把它一口气卖掉，你不能一下子就把它兑现。

比方说我攒了个博士学位，如果能够一刹那就把它批发掉、卖掉兑现的话，那可好，我就剩下好多时间了。但实际上，你没办法把这个学位给卖掉，你把这个学位价值兑现的唯一办法就是时间，你需要工时。所以我得讲课、写文章。

一种耐用品，只有在时间的维度上才能发挥它的价值，才能散发它所蕴含的服务。这是耐用品的含义。任何一种能够带来收入的资源、本领或者禀赋，都是一种耐用品。

北大国家发展研究院的周其仁教授，他有一个很重要的本领，就是他切换注意力的速度非常快，他从一个事情转到另外一个事情，几乎不需要时间。他总能集中精神做前一个事情，但是下一秒钟他就完全关注下一个事情。

我跟着他出去调研，去一个地方回来以后，那得躺半天，想想昨天、前天发生的事情，沉浸在过去几天发生的事情当中。要好久才缓过神来，而当下要做的事情就没做好，得几天才能切换过来。

周老师能够很快地切换，我们谈起这个本领的时候，周老师加了一句：“这也是一种资本，这也是一种收入。” 你看，吃的是经济学，喝的是经济学，呼吸的是经济学。无论任何事情，他都跟经济学里面的概念相联系。

油画是一种耐用品，一棵苹果树是一种耐用品，注意力切换的本领是一种耐用品，小孩儿也是一种耐用品。

5.儿童也是一种可消费的耐用品

当经济学家加里·贝克^[4]（Gary Becker，1930年2月25日-2014年5月4日），头一次在一个演讲里面说“儿童是一种可消费的耐用品”的时候，引起全场的哄然大笑，儿童怎么是消费品？儿童怎么是耐用品？

经济学家就是有不同的看法。他们说，每个家庭生儿育女其实是理性的决定，生下这个小孩实际上就是一个消耗品，实际上就是一个长期投资。

很多人以为生育是偶然的，是听天由命的，哪有这种事情。哪怕是那些相信不许避孕、不许堕胎宗教的那些人群里面，他们生育的规律、他们生育的数量，其实也是符合经济规律的。他们暗中也在避孕，甚至也在堕胎。

小孩儿很可爱，可爱得你有时候巴不得啃他两口，但是你不能真的把他吃了，你只能在时间的流逝当中，去爱他、去欣赏他，去从中得到快乐。

儿童是消费品，这个概念我自己有很深的体会。你的小孩，他十岁以前那真是你的消费品，你能从中得到莫大的快乐，而且他还挺听你话的，你要是到幼儿园看见他，他会很自豪地跟同学说：“你看，那是我爸爸！”

但是过了十岁以后情况就不同了，你要跟他上街，他未必跟你上街了；你哪怕是去学校接他，他也会跟你说：“你就待在车里面等我就好了，不要出来。”

课堂小结

1、今天我们为稀缺的概念引入了一个新的维度——时间；
2、我们介绍了一本名著，费雪的《利息理论》；
3、我们区分了两种产品：易耗品和耐用品。我们甚至还讲了，连儿童也是一种可消费的耐用品。

课后思考

今天留给你的思考题是，如果儿童是耐用品的话，那么为什么比较贫穷的社会，人们生小孩生得比较多？比较富裕的社会，人们生小孩反而生得少呢？
欢迎你给我留言，我们下次再见。

1. 欧文·费雪，美国经济学家、数学家，经济计量学的先驱者之一，美国第一位数理经济学家，耶鲁大学教授 ↩

2. 《利息理论》一书是美国著名经济学家欧文·费雪（1867—1947）的代表作之一。该书共有四篇，第一篇简要概述了资本和收入的性质问题，第二篇主要用文字来表述利息理论，第三篇中借助数学手段来解释利息理论，第四篇综合论述了利息在经济学中的地位、利息率与发现和发明的关系、利息与货币和物价的关系等等问题。在书中，费雪围绕“人性不耐”与“投资机会”两个方面展开分析和论述，他认为，人性不耐与投资机会是决定利息的两个基本因素，它们是两种相反的力量，在它们的作用下，利率最终趋向于平衡的一点 ↩

3. 奥地利学派，是近代边际效用学派中最主要的一个学派。它产生于19世纪70年代，流行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因其创始人门格尔和继承者维塞尔、庞巴维克都是奥地利人，都是维也纳大学教授，都用边际效用的个人消费心理来建立其理论体系，所以也被称为维也纳学派或心理学派 ↩

4. 加里·S·贝克尔， 美国著名经济学家、芝加哥经济学派代表人物之一、芝加哥大学教授，1992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