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它去赶集。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真得意……真得意啊真得意。”陈宗然哼着小歌曲走进店里,大买卖成交在望,心情愉快。
“今天来得挺早。”一道不阴不阳的声音响起,“太阳从西边升出来了?”
“早上好啊,谢顶师父。”陈宗然打了一声招呼,“我不是都挺准时的吗?不信你去看看我的考勤记录。”
“别以为我不知道,是纯纯给你打卡的。”打卡只需要账户密码就可以完成,并不需要本人操作,这是收徒弟好处之一。
“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这事搁以前,我也帮你打了不少次吧。”
看着陈宗然那副欠揍的模样,谢顶犹如一口气被堵住,想踹死这小子。
由不得谢顶不恨,因为“谢顶”的外号,几乎同事都忘记他本名谢巅峰。更害得一个相亲对象吹了,他极力挽回也无济于事,他拜托熟人去探听口风,得到的回复是,“脾气暴躁,人缘不好,连同事都不知道他的名字,那能有什么出息”。
刚开始,陈宗然谦逊有礼,任劳任怨,谢顶对这个徒弟颇为满意,但越往后,陈宗然是态度就越恶劣。谢顶对这变化是不满的,没事就冷嘲几句,行使这师父的批评权。
陈宗然也嘴毒,没事就拿他开涮,有一次店里清闲,大伙就掰手腕玩,谢顶一个个挑过去,战无不胜,正他得意时,陈宗然啧啧赞道,“这腕力,得撸多少次才练得出来的。”闹他一个大红脸,倒不是他受不了这种荤段子,委实是被陈宗然说中了,恼羞成怒,特别是在白纯纯来了以后,把她当做意淫对象。
白纯纯刚来那会儿,经过几次试探,谢顶一阵兴奋,暗自估算,把她搞上手概率很高。
“纯纯,我当你师父好不好?”
“你用什么教我啊?”
“当然是用口‘交’啦!”
白纯纯瞬间就反应过来了,咯咯大笑,“老司机。”
谢顶心火怒放,荤段子再次升级,白纯纯也开心,就连他偷偷揩一下油,也不甚在意。他深感有戏,就在踌躇满志准备发起总攻时,白纯纯竟像变了一个人,轻轻碰一下就立马翻脸,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谢顶整个人都懵了,剧情发展不对啊,想好的水乳交融,洞房花烛哪去了?这还是白纯纯吗,难道被穿越了?
白纯纯不止对他谢顶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还把周孙子骂到想死,可唯独一个人除外,那就是陈宗然,倍加亲昵,他甚至看到陈宗然偷摸她,换来的却是羞答答一句“讨厌”,这种情景让他嫉妒的发狂。
人习惯性站在自己的立场看问题,所以谢顶认定是陈宗然说他坏话,对陈宗然的恨意再攀升到一个新高度。
“谢顶师父,其他人呢?去吃早餐了吗?”
正巧白纯纯走进店,看到陈宗然喜形于色,“师父,你来了,我给你带早餐了。”
“他们没跟你一起吗?”
“他们吃他们的,我吃我的。”白纯纯回答,“你快趁热吃。”
谢顶受到一万点暴击伤害。陈宗然资历没他深,业绩没他好,中介行业,这两点才是论英雄的标准,才是挺直腰板的底气。这种待遇应该是他的才对。
“好吃,谢了啊。”
白纯纯喜笑颜开,谢顶看得眼都直了。
陈宗然手机响起,接通后亲切地说,“哎,齐先生您好。您到小区门口了,这么快。了解,您稍等片刻,我立马过去。”
陈宗然挂了手机,“纯纯,走,跟师父带客去。”
走出店门后,白纯纯悄声问:“怎么谢顶一脸抓狂的模样?”
废话,他嫉妒呗,嫉妒之火让人疯狂啊。“估 计是吃错药了吧,管他呢,告诉你,这次的客户,九成有戏,和他老婆来看了两次,今天是第三次复看。”
白纯纯也替陈宗然开心,歪着脑袋突然问,“师父,他老婆好看吗?”
“关心这个干嘛!关键是业绩,这单买卖成了,到时候师父分你两成业绩。”
“可是我都没出力呀。”
“我不能白吃你这么多早餐不是!”陈宗然大手一挥,“再说,谁说你没出力了,你现在不是陪我带看了吗?合情合理嘛,谁都没话说。”
白纯纯一脸狐疑说道:“你不会为了以后能理直气壮蹭我午餐吧?”
陈宗然讪笑,“哪能啊,我是这样的人吗?看你这月业绩还没达标,让你点来凑数嘛。你要知道,想在这行立足,业绩才是王道,不然任你有多漂亮,也做不长久的。”
“嘻嘻,你也觉得我漂亮吗?”
“你小脑袋装什么呢?关注的重点都不对。钱才是关注重点好不好。知道谁才是最可爱的人吗?”
“我呗。”
“笨,是毛爷爷啊,他才是最可爱的人。”
“别拍我头,会变笨的。”白纯纯嘟着小嘴,却没躲开,“师父,你给我业绩,是想让我留下来吗?”
“当然啦,师父可舍不得你。”
“真的吗?我好开心。”
可小妞真好哄,这为什么会觉得有点小愧疚呢?“呵呵,你开心就好。”
在店里,谢顶气得对着电脑键盘猛敲,嘴里叨叨念,“陈宗然,你给我等着,会让你哭出来的,白纯纯迟早是我的,是我的。”他无数次想象着白纯纯嗲声嗲气地喊自己为师父,想象着她在自己身下娇喘着喊师父我要。可是,这一切都只是幻想。
当初白纯纯需要一个师父带领,谢顶信心满满,店里有资格收徒弟的,也就是他,周孙子,黄麻子,还有已出师的陈宗然。心里盘算着,“周孙子资历是够了,可业绩嘛,老子甩他两条街。黄麻子业绩是不错,可相貌不过关。陈宗然这小白脸,老子带出来的,他敢和老子争不成。”谢顶不知道的是,上帝喜欢捉弄信心过满的人。
陈宗然的确如他所料,没有开口争,可出乎意料的是,周孙子和黄麻子态度异常主动坚决,铁了心争夺白纯纯这,丝毫不肯让步,这就让店长头疼了,为了避免得罪任何一人,店长只好把选择权给白纯纯,谁曾想她选择了陈宗然。这结果惊掉所有人下巴,他们脸红脖子粗地力争却争不到,可陈宗然不争却争到,这找谁说理去?那感觉是就像是,上帝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拿瓜子壳弹他们一脸,“一群傻子。争有用,还要我这上帝干嘛!”
没办法,谢顶只好安慰自己,“罢了,不是师父,至少也是个师公。”师公不是轻言放弃的人,第一步口头巧说荤段子,第二步视线正扫胸型,第三步胳膊偷吃豆腐,按部就班试探,眼瞅着上床在望,最后被上帝弹了一脸瓜子壳,白纯纯被陈宗然抢先推到了。
“都怪陈宗然这小白脸。”谢顶迁怒陈宗然,两人的关系也越闹越僵。
谢顶一边烦躁地敲键盘,一边等着白纯纯回来,想就近看看她,看她的脸,看她的胸,看她的屁股。左等右等,白纯纯终于回来了,同时回来的还有陈宗然和另一个男人,三人有说有笑的进店里。
“纯纯,去拿收据来。”陈宗然笑着吩咐,又转向那个男人,“齐先生,我给您开一张意向金的收据,您放心,收意向金,不过是为了避免再有其他同事带人去看这套房子。”
“小陈,不用再解释了,你的为人我相信,就咱俩的关系,不用太客气。明天我就和老婆一块过来签约,再把订金交了。”
谢顶独自走出了店外,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心想,“你就笑吧,会有你哭的时候。”
“齐先生过奖了,我待会和业主约个时间,估摸着明早没问题,趁早把合同签了,我也替您开心。”陈宗然一边说一边开收据,“喏,齐先生您确认一下,这是收据。”
“哈哈,好,到时联系。那我先走了。”
“齐先生慢走,我送送您。”
“留步留步,小陈,你太有心了,搞得我也不好意思。”
“行,那听您的,再见。”陈宗然在店口招招手,转身一脸兴奋,暗想,“太爽了,努力果然有回报,我已经闻到钞票的味道。”如果陈宗然知道下一刻将发生的事,他就会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这个城市不会怜悯人的努力,若是有,也不过是少之又少的人能得到施舍罢了,可其中就不包括他陈宗然。
齐先生正站在红绿灯路口等通行,听到一声惊讶声,“咦,齐先生您要回去了吗?”
“嗯?你……哦你是小陈的同事,我认得你。”
“齐先生,我出来前在店里听说了,恭喜您相中一套好房子。”来人正是谢顶,他专程在这个路口候着。
“这多亏小陈的帮忙。”齐先生一边应和着一边注意着红绿灯。
“宗然是我徒弟,他能帮你找到中意的房子,我也开心。”谢顶满面笑容,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一脸惋惜,“唉,可惜你已经定下了。不然就可以再带您看套房子了,刚收的小区房,89方,格局好,光线好,这样的好房子现在不好找啊。”
“哦?你再说说……”齐先生略微意动。
“齐先生,绿灯了。”谢顶假装好心提醒道。
“这不急,你再跟我介绍一下你说的房子。你叫……”
“我姓谢,您叫我小谢就行。”
“谢先生,你可以详细说一下吗?”
“哦,那好。这是新收的房子,宗然还不知道,就没带您看。这套房子南北对流,是大二居,但也可以改小三居,可用空间蛮大的,本来业主是不舍得卖的,说要等两年房价涨了再卖,可炒股亏本,急需一笔钱。这不,直接就报了个底价来,以前我帮他卖过房子,这次说什么还要让我卖。唉,要是我有钱,立马就自己买了,多好的房子呀。”
“谢先生,能带我看看这套房子吗?”
“看倒是可以看,可齐先生,您不是已经定下主意了吗?我正准备约客户过来看房子,钥匙正巧在我手上,业主急得卖,所以到时候交房也快。”
“我们买房的,总想着多看几套,这又不碍事。”
“也是,买房毕竟是大事,是得多看几套,只是宗然那……”
“你不是小陈他师父嘛,你带我看房也一样的。”
“这……那好吧,您是客户,客户至上嘛。”谢顶略作犹豫,也就应允,“齐先生,您这边请。”谢顶心里想着,陈宗然,你最好祈祷这姓齐的不要看上我介绍的房子,呵呵,老子不会跟你客气的。其实谢顶所说的房子早已收到一段时间,只是被他隐而不报,目的就是想做私单,好挣一笔大的。只是为了报复陈宗然,也顾不得了。
陈宗然这头还盘算这买卖下来能拿到多少钱,想到明天能签约,他就兴奋。有人会想着明天,有人不会想着明天,对大多数人而言,过好今天就很了不起了,至于明天,呵呵,和今天比能不同到哪去?明天是可以预料的,上什么班,吃什么饭,回哪个房屋,都和今天一样,不能预料的只有灾难,灾难来了,明天还是继续,只是多了一些让人喘不过气的沉重而已。
次日,陈宗然早早来上班,哼着“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走进店里,他看见了齐先生和他老婆,“哈,齐先生,您怎么来早了?和我们约定的时间还早呢?”
“小陈,不好意思,我改主意了,我准备买谢先生给我推荐的房子。”齐先生听陈宗然打招呼,略显尴尬,一脸歉意,眨眼又开心了,“不过都是一样,你们都一个公司的嘛。”
陈宗然如遭雷击,他这时候才注意到,除了齐先生的老婆之外,还多了一个陌生男子,店长正忙着跟他们说合同的事项,其他同事也在,除了白纯纯,她今天休息,陈宗然说好下班后给她带好吃的回去。可事情已经起变化。
陈宗然着急地说道:“可是齐先生,我们已经说好了,您怎么说改就改,业主我都帮您约好了。”
“实在不好意思,小陈,这边也是昨夜很晚才答应卖给我的,我一高兴,就忘记跟你告诉你一声了,等下请你吃顿饭,当作赔罪。”
我操你祖宗十八代,说什么一样,说什么赔罪,这能一样吗?钱能是老子挣的吗?老子在乎你赔罪吗?你一顿饭值多少钱?老子像孙子似的赔了多少笑脸,你他妈的轻飘飘就跟着别人跑了。陈宗然恨不得掐死这个出尔反尔的王八蛋,他就是不甘心,越是不甘心就越想挣扎,“齐先生,您这……”
店长阻止了他,眼神中带着警告之意,“陈宗然,有话等下再说,没看正在签约吗?”
谢顶也和声劝道:“宗然,别耽误了签约。呵呵,起开一点。”
陈宗然拳头攥紧,青筋浮现,可他只能冷眼旁观,看着他们忙着签合同,有说有笑的商量细节。他心中酝酿一场风暴,但如果继续纠缠下去,吃亏的绝对是他自己,店长平时笑面佛,和谁都好说话,可一旦触及利益问题,他比谁都狠绝。
卖房的在笑,因为他挣到了钱;买房的在笑,因为买到了理想的房子;店长在笑,因为店里出了业绩,他有钱拿;谢顶在笑,因为他报复了陈宗然;其他同事也在笑,因为他们看了一出精彩的好戏,看谁的好戏都开心,只要不是自己的;所有人都在笑,唯独陈宗然没笑。
等他们笑着签完合同,笑着送走客户业主,陈宗然就再也忍受不了,“谢顶你个王八羔子,敢撩老子的客。”谢顶唬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一拳就砸了过来,随即两人扭打在一块,最后还是其余同事姗姗来迟地出手才拉开了,两人衣冠不整,一身狼狈,互相仇视着看向对方。
谢顶捂着肿起来的脸,“陈宗然,你他娘的,敢打老子。”
陈宗然还想冲上去,被人拦住,“放开我,让我打死这个王八蛋。”
“够了。”一声大喝,店长黑着脸,“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店长吗?拉拉扯扯,打来打去,想造反啊?要是不想干了,就给老子滚。”
“店长,你没看谢顶撩我客吗?那姓齐的是我约来签约的,却被谢顶这混蛋抢了。”陈宗然嘶哑着声音喊,“昨天交给你的意向金,就是姓齐的啊,连收据我都给你看了。”
店长眉头一皱,沉声道:“收据我没仔细看。谢顶,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说过店里不许恶意撩客吗?你给我个解释。”他知道齐先生是陈宗然的客人,跟着陈宗然在店里进进出出好几次,没人不知道这个事实,但他必须装不知福。在谢顶说要和这个齐先生签单时,他就有顾虑,只是谢顶暗示齐先生铁了心要找他买房,那业主非要他经手卖房,他也就答应了,反正对于他来说,店里谁开单都一个样。
谢顶内心诽谤,口里大声叫冤,“店长,是齐先生非要找我签单,我有什么办法?都是一个店里的,他可以找陈宗然,当然也可以找我,我又没有故意去撩客。”
“你个王八蛋还敢说你没有。”陈宗然眼红颈赤,“他说了今天找我签单,你当时也在场,你他妈的还敢说没有,没有的话他今天怎么就来找你了。操你祖宗。”
“我手里刚收个笋盘,他看上了就来找我,有什么好奇怪的。”谢顶说,“难道你叫我推开客户,你脑筋秀逗了吧?找过你的客户就不能找其他人吗?”
“行了,都别吵了,像什么样子。”店长呵斥一声,又转劝陈宗然,“小陈,你看谢顶也不是故意撩客。客户主动找他,他没道理往外推。何况这合同都已经签了,我看这事就算了吧。”
“我跟姓齐的三个多月,三个多月啊,中间我费了多少力气,说了多少好话。今天就这么被这个王八蛋给撩了,你叫我算了?我不服。”
“那你想这样?”
“这单买卖谢顶得分我六成业绩,他谢顶凭什么随意撩我客,他必须分我六成,算是合作。”陈宗然沉声说道,事情已经挽回不了,他这么闹,除了心中不忿之外,也是为了替自己争取一些好处,成年人的喜怒哀乐,总是不纯粹,多少要算计一番。
谢顶冷哼一声,“你想的够美的,告诉你,一成也不分给你。你跟三个月的客户轻飘飘地就跟我签单,说明你服务不好,客户不买你的账,能怪的了谁?”谢顶睁着眼睛说瞎话,姓齐的很满意陈宗然的服务,但更满意他推荐的房子和开出的价格,这才是选择他谢顶的唯一原因。人人都爱金钱,其它的都是狗屁,谢顶心想。
“行了,你俩的这事我不管了,爱咋样就咋样,我有事先走了。”店长想撂下担子跑人,这种事情处理起来都会得罪人,还不如不处理,下属之间有矛盾,能解决最好,不能解决不见得就坏,让他们憋着一股劲,才能互相争着去开单,管他恶性竞争还是良性竞争,能为他赚钱就行,真到了影响业绩的时候,再踢掉一个业绩差的人就是了。
谢顶一见店长想闪人,怕陈宗然那副要拼命的架势,连忙说道:“店长,我跟你一块走吧,我还要和你说说合同后续细节呢。”
两人说走就走了,留下陈宗然颓然在店,其他同事毫无诚意安慰起来。
“这事就算了吧,合同都签了,你又能怎样?”
“别难过了,不就点业绩嘛,看开点。”
“下次把谢顶的客人撩过来就是了,我早看不爽那小子了。”
陈宗然颓败走出店外,耳边依稀能听到店里同事的窃窃笑语,他扭着脖子扯下领带,像一条耷拉着脑袋的土狗,点起一根香烟叼着嘴里,烟味是那么苦涩。
今日晴朗,太阳出来遛弯,不管是得意人还是失意人,都能得到它的照耀,陈宗然走在阳光下,却感觉阳光格外刺眼,格外烫,内心似乎没有一丝温度。
来到平日散步乘凉的河边,双手搭在栏杆上,直愣愣地盯着河面,一盯就是半个小时。陈宗然喜欢来这里,看看水,看看鱼,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这水里的鱼,明明是鱼,却向往着天空,偶尔跃出水面,大口大口吸到新鲜空气,可很快又掉回了水中。他也想过,鱼就不应该向往天空,而是向往大海,可大海太遥远,自己一条小鱼,游不了太远,更何况这条河里也许还有一条叫做上官末的小鱼,想找到她,不能游去大海。
陈宗然想哭,恨不得跳到水里。人的一生,也许有那么一次或几次,登上高楼,会有跳下去的冲动;走过天桥,会有跳下去的冲动;站在河边,会有跳下去的冲动。最后很多人都没有跳,陈宗然也没有跳,胸口似乎有块大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想要搬开这块石头,可力气不够,他多么希望此时会有个人能帮忙。店长的笑容,谢顶的笑容,周孙子的笑容,黄麻子的笑容,店里所有人的笑容,都是幸灾乐祸的笑容,所有人的笑容都那么刺眼,都笑着看他哭。对了,还有白纯纯,只有她白纯纯,才会在他笑的时候陪他笑,在他想哭的时候陪他一起哭。
陈宗然比起以往任何时候都想要白纯纯在身边,他此时只想与她痛干一场,忘记所有的不开心。
陈宗然去找她,白纯纯的住宿,熟门熟路,来过这里不少次。
白纯纯几次提议同居,都被拒绝,他只想和白纯纯上床而已,并不想有其他关系。
陈宗然拒绝的理由是,距离产生美。说什么天天在店里见面,更应该保持一点距离感,才能彼此思念,把对方牵挂在心上;说什么只有懂得思念,才懂得珍惜,才能更加长久在一起。每次都把白纯纯哄得喜上眉头,心湖上泛起甜蜜的涟漪。白纯纯倒是想念他了,可陈宗然只想她的身体。
陈宗然有钥匙,开了门之后,刚转身,白纯纯就扑上来了,搂着他的脖子,一脸开心,“告诉你个好消息。”
除非中彩票,其他对我而言就没好消息。陈宗然压下心中烦躁,双手就摸起她屁股来了,随口应道,“什么好消息?”
“你中奖了。”白纯纯红着脸蛋。
哟呵,竟然还真是中奖,看来老天看我倒霉了,想补偿我了。陈宗然停下手中的动作,连忙问道:“说说,什么回事?中了什么奖?中多少钱?”
“不是中了钱。”
“不是钱?难道是车子?还是其他什么?你倒说啊,别捂着脸笑了,看你乐成这样的。”陈宗然开始也跟着兴奋起来,看白纯纯那傻乐的模样,绝对是个大奖。
“我可要说了哦。”白纯纯俏皮卖关子。
“快说快说。”陈宗然一脸期待,笑容也有了,中了大奖,业绩算个屁啊,当下就可要去辞职不干了。
白纯纯清清喉咙,一本正经,“我真要说了?”他熟悉白纯纯,这情况绝对是有大事要说的表情,绝对是个大奖,太好了,大奖啊。
“你要当爸爸了。”白纯纯脆生生说道,脸上还有一抹羞红,煞是可爱。
陈宗然脸上骤然僵硬了,晴天霹雳一声雷,凝固着笑脸问:“纯纯,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白纯纯一字一句,“我说我怀孕了,你~要~当~爸~爸~了。”字正腔圆,声音响脆,清晰明了,意思只有一个,不存在任何歧义。
草,我没有听错,我绝对没有听错,那就是她说错了,对,一定是这样。陈宗然还是笑着说:“别闹,这玩笑不好笑。”
“我没开玩笑,我真的怀孕了,你要当爸爸了。”
“我今天难受,别开玩笑了,乖,听话。”
“我真的没有骗你,本来想给你打电话的,后来又想当面告诉你,给你个惊喜,然后你就回来了。”白纯纯见陈宗然不信,不由也急了。
惊喜你妹啊,这是顶天大的惊吓,绝对不能是真的。陈宗然心生不安,坚持不信,“这是不可能,每次我都有戴套,怎么可能就怀孕了呢?”
“戴套也会出现意外的,所以才说你中奖了嘛。你要还不信,我给你看证据,你等等。”白纯纯一溜跑进卫生间,举着一根验孕棒出来,“你看,这里有两条杠,我买的时候都问清楚了。”
陈宗然看着验孕棒,两条杠,怀孕,喃喃道:“这百分之二的意外怎么就发生了?”男人只有在女人意外怀孕时,才会想起一个事实,避孕套并不能百分之百完全避孕,还是存在百分之二的怀孕概率。
白纯纯还在喜滋滋,“两条杠,我怀孕了,我要当妈妈了,你要当爸爸了,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呀?你说这是不是中大奖了,你要当爸爸了耶,开不开心?高不高兴?你看你,都开心的说不出话来了,还在看着验孕棒,我刚才也看了好久。”
陈宗然低语:“怀孕了?这就怀孕了……”
“师父,你怎么都不回我话呢?有了孩子,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呢?我不会起名,你起好不好?对了,我们结婚以后,我还叫你师父好不好,我喜欢这么叫你。师生恋这么浪漫的事,没想到发生在我身上,想做梦一样。”
白纯纯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想着种种美好,可陈宗然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不能要这个孩子。”他连和白纯纯恋爱都不承认,又怎么可能和她结婚。
看着白纯纯盘算着将来的生活,陈宗然神情变幻,极为复杂,有吃惊,有懊悔,有烦躁,有愤怒,有狠决,有愧疚,也有怜悯,但唯独没有的就是喜悦。
他耳里似乎听不见白纯纯的“独角戏”,心里只是考虑着如何说服打掉肚里的孩子。
“纯纯,这个孩子我们不能要。”陈宗然决定单刀直入,因为他明白以白纯纯的智商,他说得委婉也是白费功夫。
“啊?师父你说什么?”白纯纯问道,她是真没听清楚,她的精神注意力全在了幻想之上。
“这个孩子不能要。”陈宗然重复了一遍。
白纯纯愣愣看着陈宗然,一时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盼望着陈宗然下一句会说,“你这傻瓜,我开玩笑呢。”
陈宗然的反应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难道他不应该是欢天喜地的和自己分享这一份快乐吗?难道不是该抱着自己高喊着,“我终于要做爸爸了,我陈宗然终于有孩子了”这一类的话吗?难道不该是小心翼翼呵护着自己,吩咐自己吃好喝好睡好吗?可他说的是不要这个孩子了。
陈宗然被白纯纯盯得有点眼神闪烁,看她的神情有点不忍,但一想到白纯纯描绘的可怕未来,心就又硬了起来。
陈宗然柔声说:“这孩子我不是不想要,只是要不起呀。你想,我工资那么少,你的工资也不多,城市生活压力越来越大,我们连养活自己都很辛苦了,更何况再养活一个孩子,你说是不是?你愿意孩子跟着我们吃苦吗?这个孩子暂时就不要了,你觉得好不好?”
白纯纯脸色苍白,着急说道:“我要这个孩子,我不会让孩子吃苦的。我以后好好努力工作,我加班我多赚点钱,再也不贪睡了,我还可以少吃点,以后也不买新衣服和包包。对了,师父,你不是今天要开单了吗?开单就有钱了,我不要你请我吃大餐,咱们把钱存起来给孩子好不好?”
陈宗然被触到雷区,狂躁起来,“你不要和我提开单的事,老子的客人被谢顶那个王八蛋抢了,没有业绩没有钱,连个屁也没有。”
白纯纯被陈宗然的狰狞吓得脸色苍白,连连后退。陈宗然压抑烦躁,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歉意道:“对不起,不是有意冲你吼的,只是你不在店里,没看到我有多委屈,有多愤怒。是师父没有用,被抢了客户,赚不到钱,穷人是要不起孩子的,有了孩子之后,方方面面都要钱,这是个无底坑,咱们可不能往坑里跳。咱们还年轻,等以后手头宽裕了,再努力生个大胖宝宝,你觉得好不好?”他已经打定主意,一旦白纯纯打掉孩子,就立马和她划清关系,再也不和她发生性关系了。
白纯纯哭着说道:“不要打掉孩子好不好,我真会努力工作赚钱的,我会好好攒钱的,不再乱花。对了,我可以去找人借钱,我还可以去找我爸爸妈妈,他们很疼我的,你不要担心钱的事情,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陈宗然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大声喊道:“你能解决什么,你什么都解决不了。就算你解决了钱,你会带孩子吗?你连自己都照顾不了,你凭什么就敢带孩子。”
白纯纯说不出的可怜,抓着陈宗然的手哀求道:“你不要生气。我能带好孩子,我可以学,我跟我妈妈学,我一定能学好的。”
陈宗然一把甩开,怒吼道:“你学个屁,你说什么也没用,这孩子必须打掉,我不要这个孩子。”
“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心?你为什么不要这个孩子?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和我结婚?”
陈宗然失了理智,咆哮道:“因为老子不爱你,这答案你满意了吗?老子不爱你,不想和你结婚,不想和你生孩子,老子和其他男人一样,只想和你上床,这下你满意了吗?老子只爱一个人,她的名字叫上官末,除了她,我不想和其她女人结婚,你满意了吗?老子不爱你,不爱你啊,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说着说着,陈宗然泪流满面,上官末一直是他心中的死结,他不想碰也不想解。
“你……不爱我?”白纯纯失了魂似。
“对,老子就不爱你,不爱你,不爱你……”陈宗然像一只绝境里的野兽,嘶吼着,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部爆发出来,狠厉而脆弱,“这孩子绝对不能要。”然后转身,抬脚就要离开,不敢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彻底失控。
“你不要走。”白纯纯用尽全部力气,紧紧从背后抱住陈宗然,嚎啕大哭,“你别离开纯纯,别不要纯纯,我听你的,我打掉这个孩子,我不要这孩子了,我只要你。”
“你放开我。”陈宗然停下脚步,生冷地说道。
“我不放。”白纯纯悲伤哭道,“求求你了,你别不要纯纯好不好,我什么都听你,我什么都听你的,不要孩子了,不要孩子了。”
陈宗然转过身,看着白纯纯哭得那么可怜,心也柔软了一下,抱着白纯纯,哭着道:“纯纯,乖!纯纯,对不起,对不起……”
白纯纯喃喃道,“可我舍不得啊,好舍不得……”声音那么细不可闻,似乎是心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