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露天电影》续写作业。

1

我是在秦山原尿裤子之后的那个下午来到扎下的。有人打电话来报警，称大学教授秦山原很有可能被人软禁了。“再不来，他就要死啦。”我听出了对方充满忧伤的哭声，立即带上阿沐前往。阿沐虽然刚从警校毕业不久，但极受到我的青睐。主要是因为他还可以兼职法医。果然，看到警车的出现，扎下村的人个个遮遮掩掩，面露惊恐之色。就连在村口扒食的鸡也都眼神闪躲，好像害怕我点名对它进行审讯。

我冲到村长家，让老村长交出秦山原。他这才拍拍大腿，说：“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搞这大阵仗！秦老师在孙伯让家，警察同志这边请。”老村长僵硬的脸上瞬间堆起笑容。

可是，当我们闯进孙伯让家，找到秦山原时，他已经直挺挺地躺在椅子上，像一块厚实的花岗岩，不论是硬度还是温度，都如出一辙。孙伯让颓坐在地，脸色是一夜未睡的惨白，手里的绳子安静得像一条冬眠的蛇。

我赶紧封锁现场，阿沐则上前对秦山原进行检查。

“人死了，没救了。”阿沐平静地说，好像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情。

老村长被吓得不轻，浑身颤抖，突然，“啪”地一下，老村长一巴掌打在孙伯让的脸上，孙伯让的左脸瞬间红起来。

“糊涂啊！你怎么对秦老师下如此狠手？”老村长老泪横流，孙伯让却一声不吭。

“村长，麻烦你把跟秦老师接触过的人，都叫过来，我要一一审问。”

老村长晃着两条干瘪的腿走出门去。

阿沐检查完毕，小声地在我耳边说：“从地上的尿液和口中的白沫初步检测，死者体内含有剧毒物质——氰化钾。”

他是被人毒死的？！

2

老村长果然是老村长，没一会儿功夫，就把十几号人全喊到了孙伯让家的院子里，乌泱泱的一片，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大家安静。请大家积极配合警察同志的调查，一定要还秦老师一个真相。”老村长举手示意大家站好，“要是让我知道是谁杀了秦老师，我一定要给他千刀万剐。”老村长眼神犀利地剜了孙伯让一眼，好像他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凶手。

“村长，滥用私刑是不对的。”我说。

“是是是。我改口，我一定要将他绳之以法，不是千刀万剐。”

我不再跟村长客套，开始一对一的审讯。

老方说：“凶手不是我，我昨晚只负责做饭，什么也没干。昨晚太累了，昨晚的锅碗瓢盆到现在都还没来得及洗，您可以去检测检测。”

妇女主任说：“凶手也不是我，我昨晚只是热情地敬秦老师喝酒，酒到位了，我也就回家了。这点老村长可以给我作证。”

三里说：“凶手更不是我，我昨晚只负责上菜和给秦老师倒酒，不信你问文化。”

小边说：“凶手肯定不是我，秦老师是我的恩人啊，昨晚他们都还提当年秦老师给我写‘手脚灵活’的光荣事迹呢。我昨晚也只是给秦老师递烟，当时江东也在。”

……

最后是孙伯让：“我真的不是凶手，虽然我昨晚绑了他，也惩罚他一直看电影，但什么出格的事我都没做，我只是不让他小便而已。谁能知道一泡尿竟然要了他的命。我虽然恨他，但我更恨我自己！”接着孙伯让声泪俱下，好像有着成吨的委屈。

我真是受够了，事情原委还没搞清楚，就听了一箩筐的絮絮叨叨。

“到底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没人能说清楚吗？”我板着脸问。

老村长这时靠过来，递上一份稿纸。“这是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小徐写的，我审核过啦，确实原原本本地写出了昨天发生的事情，仅供警察同志参考。”

我接过稿纸一看，标题竟然是“露天电影”。稿纸有些厚，一时半会儿读不完，我只好把人都先解散了。

“也好，我们去准备晚饭，期待警察同志找出真相。”

小徐真是块写作的料子，不仅把秦山原昨天发生的事情交代清楚，还隐约透露出了过去十五年发生在小树林、草垛里、矮墙下的男欢女爱。

但是谁下的毒呢？又是在哪个环节下毒的呢？我抱臂沉思。只听见“咚”的一声，孙伯让应声倒地，脸色通红。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阿沐就端来一盆水，泼在孙伯让的脸上，不停地给他冲洗。

“典型的氰化钾中毒，”阿沐说，“不过，量很少，还达不到致死。”

我愣住了，竟然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下毒杀人。

突然，我脑海里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是他？！

3

晚饭依旧盛大。我和阿沐走过去时，老方家已经坐满了人。我微笑着跟他们打招呼，在老村长特意为我留的位置坐下。

“伯让呢，怎么不跟着一起来？”老村长给我倒上酒，说。

“他中毒了，”我夹一块肉，细嚼起来。

所有人都听到我说的话了，举起的酒杯愣了几秒钟，眼睛齐刷刷地看着我。

“跟秦老师一样，中的是氰化钾的毒。”

“啊！”人群里发出不小的惊讶声。

“该！”老村长愤愤地说，“他一定是畏罪自杀。这个毒死秦老师的凶手！”

我笑得更灿烂，脸上的褶皱像无数条小鱼聚集在一起。“我没说他死了，村长怎么就断定他是因为毒死秦老师而畏罪自杀呢？”

老村长愤怒的脸尴尬地僵住了。

“除非真正的凶手是老村长你，你为了摆脱嫌疑，而选择嫁祸给孙伯让，毕竟他的嫌疑是最大的。”

“一派胡言！”老村长满眼是火地瞪着我，“什么事都要讲究证据的！”

“好，那我就来说说证据吧。”我从座位上站起来，环视着在场所有人，“下午对大家进行一对一审讯之后，孙伯让就突然中毒倒地，很明显是氰化钾中毒的表征。可是，当我们闯入孙伯让家时，他那时候虽然神情恍惚，但并非是中毒，而是经过一夜未眠导致的疲倦。那么，也就是说，孙伯让中毒时间是从我们找到他到他接受审讯之间。这段时间内接触过孙伯让的人，就是下毒之人。对吧，老村长？”

他不置可否地看向一边。

“而这段时间只有老村长触碰过孙伯让，还是当着我的面触碰。”

“胡说，我没有。”老村长辩解说。

“你有，你当时看到已经僵硬的秦老师，就给了孙伯让一巴掌。孙伯让正是脸颊接触氰化钾中毒的，那时候老村长手上涂着氰化钾吧？”我拿起老村长的右手，“下午走访调查时，我听臭蛋说，老村长突然爱干净了，不停洗手。这是为什么？大概是为了冲洗掉手上残留的氰化钾吧。”

老村长甩开手，冷笑说：“警察都是这样靠猜想吗？小屁孩的话也信？”

“小屁孩的话，当然不足信。不过，我们在孙伯让的衣服口袋里发现了一小瓶氰化钾。上面只有老村长的指纹……你是趁他不备栽赃嫁祸给他的吧？”我把那瓶氰化钾放在老村长的跟前。

“一定是别人故意嫁祸给我。我一个老头子了，上哪儿弄什么氰化钾？”老村长气愤地说，眼睛不敢看那个小瓶。

“哈哈哈，这就要靠他了。”我走到小边的身后，拍拍他的肩膀，“秦老师给他的鉴定语是‘该同志手脚灵活’。所以，想必这位同志随便去到哪个化工厂，手脚灵活地偷点氯化钾肯定不在话下。而且，好巧不巧，最近海陵镇的化工厂部分氰化钾失窃。”

我能明显感觉到小边身体的抖动，是一种被人揭发后的紧张与后怕。

“就算是我嫁祸给孙伯让的吧。那你说，我又是怎么毒死秦老师的？大家都知道，我对秦老师很是敬重。”老村长这时仍然气定神闲。

“这还得感谢老村长审核提交的这份材料，也就是小徐写的小说《露天电影》。”

“哦？是吗？”

“确实如此。”我肯定地说，“这个小说虽然被‘审核’过，隐去了许多内容，但关于你是如何策划、密谋、毒杀秦老师的过程却写得一清二楚。”

“哈哈，警察同志，你的想象力是不是太丰富了？”老村长依旧平静地说。

“那我们就来解读一下小徐的这篇小说。”我浅浅一笑，“老村长，你说说看，秦老师在省城大学里好好地当他的教授，怎么会突然跑到扎下来？”

“这……我怎么知道。也许是怀旧了吧，十五年前秦老师可是我们的贵客。”

“不，他不是怀旧。如果是怀旧的话，这十五年来为什么一次都没回过扎下？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故意把他约到扎下来。我们跟秦老师的学校取得了联系，对方说秦老师是接到海陵镇关于露天电影文化项目的邀请，前去调研的。而我也联系了海陵镇，对方回复说并没有这个项目。”

老村长冷笑一声，“如果是我，要邀约的话，直接邀约来扎下就好，为什么秦老师去的是海陵镇呢？小说里说得很清楚，他是不留神回到扎下的。”

“这当然为了让秦老师放下戒备，让他自然而然地来到扎下，走进你设计的圈套。为了计谋成功，你安排人开着车子去接秦老师，还安排了一些男男女女的路人，然后故意让车子出故障，一出故障就让他们下车撒尿。直到车子准确地在扎下附近‘停’下来。”

“荒谬，人能控制车子出不出故障？”老村长冷冷地说。

“这就需要找到那个司机来对质就行。”

“司机在哪里？只能去运输中心找了。”

“不，司机就在这里。”我笑了，“昨天晚上参加欢迎秦老师晚宴的人很多，头头脑脑的人都来了，不是头头脑脑的也来了。根据今天下午大家的供词，我发现，有一人没有参加晚宴。为什么这个人没有参加晚宴呢？后来我才想明白，那是秦老师对司机印象深刻，害怕被认出来。所以，没来参加晚宴的人，就是司机。我说的对吧，大年？”我一个冷峻的眼神丢过去，顾大年一阵慌张，碰倒了酒杯。

果然，被我猜中了。我得意地看着老村长，“接着你安排老方第一个出现‘接待’秦老师，还让三里媳妇把人都叫来。目的当然不是为了恭维秦老师，而是为了确认，让大家都知道他们即将要毒死的人长这样，也就是说，这是一场集体参与的谋杀。”

“胡说！你在污蔑！我们怎么毒死秦老师的？分明就是孙伯让在惩罚秦老师的时候毒害了他。”老村长拍着桌子说道。

“我没有！”孙伯让踹开门，闯到院子里来，“老村长，我昨晚只是不让小便而已，根本不可能下毒。”

对于孙伯让的到来，大家毫不在意，好像他一直都在。

“确实，孙伯让确实没有下毒，因为他没有氯化钾。”我示意孙伯让坐在我的位置上，“也就说，秦老师中毒时间就是晚宴的时候。”

“要是那个时候，为什么我们大伙儿都没事呢？”老村长毫不留情地指出问题。

“那是因为，你安排了特定的人给他倒酒，而且只倒那瓶有着氯化钾毒的酒。负责倒酒的就是三里。我说的没错吧。”我看向三里，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接着说，“当然，为了不让秦老师当场毙命，也为了让秦老师能活着走到孙伯让家，顺利成章地走进孙伯让的复仇计划中，好让孙伯让成功背锅，你只让三里在酒里放少量的氯化钾，让他昏昏沉沉的，慢慢走向死亡。”

“胡说，我怎么知道孙伯让的复仇计划？”

“孙伯让的复仇计划，人尽皆知。”我大声说道。

“什么？”孙伯让不可置信地看着大家，“你们都知道？”大家垂下的脑袋已经告诉他答案。

“也是，”孙伯让苦笑着，“我老婆跟秦老师好上了，还跟姓丁的跑了，不用猜，也应该知道的。可是，为什么？老村长，为什么要让我背锅啊？”

孙伯让朝着老村长怒吼，突然像是醒悟了，“难道……难道是因为……”

“没错，”我掷地有声地说，“就是因为林秀秀。她是老村长的女儿！”

老村长闭上眼睛，沉默了一会，一行泪从眼角渗出来，他重重地叹一口气，说：“警察同志果然明察秋毫，确实是你所说的那样。一切都是我策划、安排的，我是主谋。是他，那个道貌岸然的秦老师，侮辱了我女儿，破坏了她和伯让的婚姻，让人们戳我脊梁骨，说我养了个不知检点的女儿。可是我女儿却说，她是自愿的，她还为那个秦老师求情，说他多好多好。真是荒谬！还有你，孙伯让，老婆跑了就跑了吧，你千不该万不该，总是去找秀秀，每到一个地方你都要说一遍，秀秀跟放电影的跑了。虽然她对不起你，可是，她就不配要脸了吗？就应该被你像拿着大喇叭一样到处宣扬吗？啊？”

孙伯让愣住了，颓下脑袋。

老村长眼里已噙满泪水，情到深处，他拿起桌上的氯化钾，打开盖子，一饮而尽，“我犯的错，我一人承担，跟大家无关。”说着，闭上了眼，等待死亡的来临。

我拍拍老村长的肩膀，“老村长，睁眼吧，我是骗你的，这瓶不是氯化钾，是水。真正的氯化钾瓶子我放进证物袋里了。”

“你……”老村长瞪着眼睛，看我，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