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住院时因为床位紧张,只能入住血液科的加床,病区走廊里已经加满了加床,父亲的加床只能临时搭在病房里靠近门口的位置,也正对着卫生间门口,空气里的味道不那么好。
血液科住满了病人,原本三张床设置的病房,已经改掉相对宽松的设置,去掉其中一个床头柜,加了一张床位,四张床位的设置就显得比较狭窄拥挤,现在又在床尾的走道靠墙处横加两张小床,于是三人房间成了六人房间,加上陪客,每天至少有十二人挤在一个小小的病房里,患者和家属想上卫生间时或者有事需要进进出出时就只能侧着身子,一点一点的慢慢挪出来挪进去。绕是如此,病房里氛围很好,同病相怜的病友之间非常客气有礼,大家都尽量缩小活动度,轻手轻脚的克制着各种行动,努力把空间腾给对方,把安静留给病人休养,所以非常狭小的空间里却依然井序有然,安静祥和。
父亲因为痛风,疼得睡不着,又得控制呻吟声,尽量不吵着病友,第一二晚就只能坐着睡,实在困顿不堪时,就靠着墙摇摇晃晃的歪着眯一会儿,幸亏第三天时有特需病房的床位空了出来,才得以解脱困境。
特需病房设置一下子让人长舒一口气,83岁的母亲再也不用整天坐椅子上陪父亲了,可以安静靠三人沙发上或坐或躺的休息。父亲躺不住的时候,也可以坐单人沙发上静养。日常生活起居虽然无法和家里相提并论,但总算能够从容淡定了。这次住院因为我事先的要挟,父亲也遵守承诺,真的没有半路逃跑,应该也没有偷酒喝。因为病情错综复杂,糖尿病导致全身并发症太多,频繁调整的治疗方案让床位医生绞尽脑汁,使出浑身解数都有点疲于应对,一晃就住了二十多天。
我每天下班就直奔父亲病房,陪父母到七八点,等哥哥或者姐姐晚餐后洗漱完毕了来接班,他们仨轮流陪后半夜,让白天看护的母亲安心睡觉。一开始让母亲每天跟我回家休息,改变了生活起居环境的母亲,难以适应,加上伉俪情深放心不下父亲,同时也舍不得让体弱多病的我每天紧张忙碌的来回接送,她就情愿日夜呆病房里陪伴父亲,不肯跟我回家。特需病房的沙发可以摊平当床,母亲每晚歇息于此,起居倒也安然规律,我也就顺着她,不再坚持。
只是前天,刚刚病情有所缓解的父亲却开始闹情绪,姐姐打电话告诉我说父亲心疼特需病房每天多花的自费部分太贵,想回家,怎么劝都不听。
一听就生气,立即取了十万现金,赶去病房放他床头,让他安心住着,自费部分的钱,我来出。可重男轻女的父亲脾气也大,说他有钱,不需要花女儿家的钱。就这个梗,父女俩僵持不下,母亲无奈之下打电话搬救兵,把大哥请了过来,总算压住了阵,父亲不情不愿的安静了下来,我也赶紧逃离。
父母这一代人活得非常艰辛,经历了解放战争以来所有的苦难岁月,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忍饥挨饿、担惊受怕的状态,哪怕日夜操劳,拼命劳动,却也无法改变贫穷困苦的日子,只能靠千方百计的精打细算才勉强养大我们兄妹四个,非常不容易。母亲常常感慨说,这辈子一无所有,唯一的功劳就是养大了你们四个。貌似平和的口吻里,能够深深感受到母亲心底里流淌的无奈和忧伤。聪明能干的母亲,一辈子要强,却没有赶上好时代,最终在我们兄妹四个成家立业之后才真正摆脱贫穷困苦,晚年之际终于过上了富裕无忧的好日子。
但是风烛残年的父母,骨子里深深刻着省之又省的活法,恨不得把一分钱掰作两分钱花的长期苦难,让他们即使在国家繁荣昌盛的今天也都不敢随意花钱,哪怕知道儿女们真的不缺钱,过得非常安逸宽松,哪怕在全身衰竭、危及生命之际,依然舍不得花。
280元一天的特需病房费,在基础消费高于其他地区的上海,真心是便宜不贵,这是让经济条件宽裕的普通平民都能够享受得到的社会福利,而且八十岁以上的老年人住院,本就减免了绝大部分的费用,所以父亲住院根本就花费不了多少钱,何况他自己也有稳定的退休工资,还有两个生意兴隆、腰缠万贯的儿子,真心不缺钱。可就是这一笔在父亲眼里不必要的纯粹多花的钱,让他非常介意,无法安心住院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