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溪 千古文人的精神家园

2023.12.17

    由于距离不太远，每有闲暇，总想到浣花溪或杜甫草堂里走一走，因为这里曾是安放杜甫身心和灵魂的地方，也是后世文人仰慕的地方。

    浣花溪是因为杜甫草堂而知名的，而杜甫草堂使浣花溪更加闻名。

    浣花溪草堂的四年，是杜甫一生中相对比较安宁的时光，也是他诗作的黄金时期。浣花溪所呈现的自然和人文世界，使诗人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成为杜甫诗意栖居之所和精神家园。杜甫巴蜀时期的诗，不仅展现了巴蜀秀丽、壮美的自然世界与底蕴深厚的人文世界，也通过对浣花溪草堂的依恋和宁静生活的描写表现了诗人情感的丰富性与深刻性。其中，写草堂的风光：“浣花溪水水西头，主人为卜林塘幽”“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风含翠筱娟娟净，雨裹红蕖冉冉香。”写一家人的生活：“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做钓钩。”写与田父村夫其乐融融的相处：“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馀杯。”写居于茅屋中所见的世界的美好与开阔：“窗前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诗人以草堂为中心，将秀丽幽美的浣花溪自然画卷缓缓展开:“万里桥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沧浪”、“时出碧鸡坊，西郊向草堂”、“背郭堂成荫白茅，缘江路熟俯青郊”、“万里桥西宅，百花潭北庄”、“茅堂石笋西”、“结庐锦水边”、“西岭纡村北”，等等。诗人笔下的浣花溪，完全是一幅竹木葱茏、碧水悠悠而又充满生机的田园画图。

    在诗人的笔下，浣花溪的自然万物是那么色调明快、清新自然、明丽如画: “杨柳枝枝弱，枇杷对对香”; “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云掩初弦月，香传小树花” ; “江深竹静两三家，多事红花映白花” ; “黄师塔前江水东，春光懒困倚微风。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 “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繁枝容易纷纷落，嫩叶商量细细开”，等等。这些诗均为杜诗增添了清新明快、细腻而轻柔的段落，纵观杜诗，只有在浣花溪的草堂，才有这样数量众多、细腻而丰富地歌咏大自然的上乘佳作，这是杜甫的情感世界与巴蜀大地秀丽优美的自然风物亲密接触、物我交融的结果。浣花溪，深深吸引着杜甫，诗人完全沉醉于幽美的田园与壮丽的山川之中，获取了一种恬静自然、潇散漫舒的生活方式。

    在杜甫来成都以前，浣花溪一带就是成都人常去的踏春秋游之地，但那时是为了去西郊的寺庙，在经历了杜甫、浣花夫人和韦庄之后，有了文人印记的浣花祠、浣花溪一带，就更加受推崇，是文人们喜爱的清幽之地。

    杜甫草堂，现在是一处美丽的园林，亭台楼阁，花木扶疏，环境幽静，绿树葱茏的氛围令人肃然起敬。其实杜甫生前住的草堂，是在成都西郊“幽栖地僻经过少”的浣花溪边，是他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里描写的那个破草房。那么，为什么现在会有这么一座园林被称为杜甫草堂呢？应该起自韦庄、吕大防等历代文人历时一千多年的修缮阔护。对杜甫深怀敬仰的后代读书人大概觉得，我们心目中的伟大诗人不应该住在一个漏雨的破草房里，他应该住在一座安静的、优雅的园林里，才足以安放一颗伟大的灵魂，更好的写他的诗篇。所以，成都的杜甫草堂，自杜甫去后经千年演变，已然成为中国文学史上的一方圣地。

    而经杜甫吟咏过的浣花溪，也有了一种文化意义，有了一种独特的人文灵魂，不再是一条纯自然的河流。这是杜甫对成都的另一大贡献。浣花溪，这条原本普通的河流，逐渐成为历代文人倾慕的精神家园。南宋著名诗人苏泂游览成都浣花溪，写下了清新自然，明朗隽永的《浣花溪》：“抱郭清溪一带流，浣花溪水水西头。重来杜老谁相识，沙上凫雏水上鸥。”元代诗人丁复《蜀江春晓》描绘浣花溪：“柳絮抛飞乳燕斜，画帘卷雨啼莺晓。蘼芜草生兰叶齐，碧流黛石清无泥。”清代诗人彭懋琪在《春泛浣花溪》中吟：“绣屐轻衫映水滨，桃花新涨失前津。沙欧似爱春江暖，戏浪船头不避人。”这样动人的清幽美景，怎不令人心驰神往。

    说实在的，单从自然景观角度看浣花溪，也许并不出众，但我每次去到那里，总会怦然生发一种奇妙的感动。清晨，浣花溪的人格外少，繁密的树叶泛着幽莹的光，草丛花木，悠闲自在；竹丛沙沙，鸟儿鸣和，风入树林，潺潺流水，恍然世外。徐行其中，听着天籁之音，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前世后生，忘记了人生路途中的劳顿与辛苦，忘记了曾经的爱与恨，只觉得在蓊郁的树林中，自己孤独的心灵渐渐靠近杜翁，仿佛听到诗人的吟唱和叹息，人慢慢安静下来，听见自己的脚步和心跳声，心胸清澈的犹如浣花溪水，可以直视自己的灵魂。

   唯有灵魂安静的时候，才是我们和自己贴得最近的时候。一个人，往往只有心静了，才能听见自己内心的声音。每个人，都需要一方净土，用来安放自己的灵魂。在心的桃源，俢篱种笆，釆菊赏花，找寻真正的自我。突然之间好像有一点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古今文人向往浣花溪，向往杜甫草堂！

     杜甫遭遇的人生困顿，很多人都有过，有时是生活中的，有时是心灵上的，当年杜甫在天地之间似乎连立足的地方都没有，突然有一个幽僻的地方供自己休憩，可以想象那是怎样的人生惊喜。在生活的空隙中奔忙的众生，尤其是读书人，每当困顿到无法坚持的时候，大概也不由自主的想到此刻的杜甫，即使人生无路，也要持守一份情怀。

    当年浣花溪边的草堂，不过几间茅屋，稀疏的篱笆，一个柴门，门前不过是一条小溪流过，简陋得有些寒伧，而正是这看似寒伧的家，恰是一个适合安放心灵的好地方。给千里奔波的杜甫心灵和身体的安顿，让他在“一岁四行役”的羁旅里有了家的温暖。

    杜甫的伟大之处，在于他总能透过一己的遭遇，联系国家和民族的命运，体验天下苍生的苦难。他总是透过自己的悲哀而想到同样遭遇的他人。他的“安得”诗篇，可以看到诗人伟大的心灵、高尚的人格、知识分子应当具备的良知。诗人以他孱弱的双肩，担负起自孔子以来优秀华夏儿女都曾试图担负的伟大使命。而诗人既韧且刚的性格、包容万有的胸襟、鞠躬尽瘁的品格、博爱慈悲的情怀，作为中国古代人文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熔进了华夏民族的文化血脉。

    无论是一方茅草屋还是一方心灵的净土，人在前行的过程中都需要一个心灵休憩的精神家园和灵魂归宿，将生活的困顿，心灵的寂寞，悄悄安放在一个角落，休整一下灵魂，检视一下自己的注重德操、献身真理的价值观还在否，然后带着希望继续自己的使命。这个灵魂归宿，具备安顿人生的文化功能。浣花溪之于杜甫，显然具备这样的功能，浣花溪之于后代文人苍生，更具备了这个功能。所以，浣花溪，将不再是一条普通的河流。浣花溪，浣花溪的杜甫草堂，不仅是一个历史遗迹，更是一个文化象征。它代表了中国古代文人的精神追求和审美情趣。浣花溪、草堂，是诗人心灵的暂时归属地，也是杜甫之后文人们寻找安身立命之精神家园，也是引领后人提升人格境界的精神航标。

    在杜甫坎坷患难的人生历程中，“归去”是他始终萦怀的情愫：“此生哪老蜀，不死会归秦。”但是，终其一生，杜甫也没有归去到达他寻寻觅觅的理想灵魂归宿，但居住的浣花溪畔，则成了他的精神家园。心灵归处自清悠，此心安处成圣乡。

    此心安处，意味着始终以心灵自由、人格独立为原则，摆脱外在的功名富贵、得失成败、仕隐行藏等对心灵的束缚，以心灵的自由宁静为立身处事准则。

    此心安处，还意味着心灵就是自己的家园。把心灵视为自己的精神家园，可以使人安居而不向外求索，一切苦难、不幸都在内心化解，一切欢乐、幸福也都在内心过滤升华。这种精神家园实质上是一种生存方式，一种人生境界。

    此心安处，也意味着丰富的精神世界，乐观豁达的心灵超越了人生的苦难，而支撑生命向前的力量，在于内在生命的丰富多彩，因而能够在艰难的日子里发现并创造生活的美好，在世俗的纷扰中以艺术化的生命形态去消解世俗社会的困扰与束缚。

    虽然先人早就创造了诗意的生存方式，华夏大地就是诗意生存的乐土，但是，当今的人啊，已经在物欲横流、人心躁动的现实中濡染太久，已经失去了像先民那样沉着、从容地领悟人生真谛的能力，对他们的诗意生存方式也遗忘殆尽。

    那么，我们应该如何来继承这份宝贵遗产呢？

    去浣花溪走一走，去杜甫草堂走一走，感受诗人的精神家园和心灵归宿。

    再就是读诗，读人。读诗就是读人，清人沈德潜说：“有第一等襟抱，第一等学识，斯有第一等真诗。”杜甫留下的诗篇，值得我们此生去读。注入杜甫思想意志品质的草堂和浣花溪，值得我们去朝觐。

    中国诗歌史的源头是《诗经》，具有永远的阅读价值。《诗经》以后的诗歌史百派九流，波澜迭起，名家辈出，在人生态度和思想艺术境界两方面都对后人有巨大影响的诗人，可以为我侪导师的，当数屈原、李白、杜甫、陶渊明、苏轼、辛弃疾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