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除夕夜漫天绽放、震耳欲聋的烟花,我们在清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迎来了蛇年大年初一。按照潮汕的传统习俗,新年的第一天清晨,家家户户便会前往祠堂祭祖。与除夕夜的祭祖略有不同——除夕的祭品荤素兼有,而大年初一的祭品必须为素。随着时代的变迁,越来越多的人因为搬迁或居住环境的变化,无法方便地回到祖祠,有些家庭便索性将祭祖搬回到自己家中进行。譬如我家,父亲会早早拿着香来到楼下“请”祖先,然后再在家里摆上祭品虔诚祭拜。
紧随其后的,是潮汕人讲究的大年初一的“吃斋”早餐:一般会吃豆干、飞龙(以菠菜为主的素菜)等。此后,家中摆上迎接客人的果盘,其中包含两个橘子(寓意“大吉”)和橄榄(据说是槟榔的替代品),象征“宾客来临,大吉大利”,再配上一些糖果、坚果,便是待客之道的开始。
大年初一往往是“拜年”的日子。父母通常会留在家里,等待亲朋好友登门,而我们这些晚辈则带着妻儿前往叔叔、姑姑、阿姨家中拜访。每到一家,都会收到相同的果盘招待,进门就是互相道贺、互祝新年。其中,对小朋友的祝福常常是“快高长大、学业进步”,对同辈则是“财源广进、生意兴隆”,用潮汕话来讲就是“生意大赚”,对长辈自然是“身体健康”。互相问候之后,主人家便会泡上功夫茶,坐下来慢慢品茗。潮汕的“工夫茶”文化在全国都颇具盛名,甚至有人打趣说:“潮汕人就算吵架,也要先坐下来喝杯茶。”
说到走亲访友,很多年轻人都有顾虑:未婚的害怕被催婚,已婚的又容易被催生。事实上,我今年大年初一拜年,也逃不过亲戚们的关心:“你都三十好几了,怎么还不结婚呢?”很多朋友问我,怕不怕被催婚、被“唠叨”。但我个人的看法是,长辈们之所以急着关心晚辈的婚姻或生育,归根结底是想我们好,这是他们最朴素也最直接的祝福方式。尤其在经历过改革开放前的艰苦岁月后,他们深知“有个家、有个人互相扶持”对很多人的人生而言是一种保障。至于他们用较为直接的方式来表达,很多时候是受限于自身的文化程度和成长环境,这大概也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好的关心和嘱咐。换位思考,当我们这一辈人再往后,看着自家的孩子、侄儿或外甥长大,说不定也会因为爱而唠叨,方式可能更婉转,但本质却一样。正因为懂得这一点,我们也更能心平气和地理解他们的好意。
在拜年的过程中,除了这些“小催促”和“朴素唠叨”,还能听到许多关于家族与自己成长经历的往事。叔叔们会聊起我父亲年轻时只身一人赴深圳闯荡的故事,婶婶会提到我和堂弟们小时候在溪里抓鱼被父母责骂的“囧事”。对于一个人来说,这些零碎而鲜活的回忆或许只是过去的一页,但却能拼接出一幅更完整的生命画卷。很多记忆若不是在拜年时被长辈们口口相传,恐怕终将被岁月掩埋。也正因如此,“拜年”不再仅仅是形式上的走动和红包的往来,而是继承、延续和加深亲情、家族记忆的重要社交仪式。
不仅如此,在快速变化的现代社会,很多人因工作、学业或生活压力而远离家乡,在外地打拼甚至出国发展。平日里忙碌的生活或许让我们与亲人聚少离多,而过年期间的拜访与团聚,就成为加强家庭凝聚力、传承地域文化与亲情记忆的重要时刻。通过这些看似重复的习俗,我们能找回家乡的味道、家族的根脉,感受到自己在家族与社会网络中的位置。这不仅是对个体身世的肯定,也是一种独特而珍贵的文化传承。
潮汕的拜年传统正是如此:互道祝福、共享茶点,听长辈回忆往昔,重新拾起那些平时忙碌间被忽略的家族情感。正是这些细微、温暖、真挚的瞬间,构成了我们对“年味”的深层感受。它不仅仅在鞭炮声、烟花下的喧嚣,更蕴含在辈辈相传的人情里;当我们坐下来,安静地听一段往事,就像在翻开一页页私密又珍贵的老相册——那里面是对自我身份的认同,也是对未来生活的指引。
如今的世界正站在一个充满变数的十字路口,不管是宏观层面的经济形势还是个人层面的生活挑战,都需要我们保持开放、勇敢和对未知的拥抱。或许,正是那些在灯火阑珊的年夜里和嘈杂的新年鞭炮中沉淀下来的家族故事,能给我们注入更多的力量,让我们在寻常生活里依然能够怀着希望。家族的温暖和文化的根基会持续支撑我们,每一段长辈的“唠叨”和过往的记忆,都将成为面对未来的勇气与底气。
大年初一的忙碌,是亲情与传统的交织,更是个人与社会联系的绵延。新的一年,我们也许会在陌生城市里继续奔波,也许会在家乡开创新的生活,但无论身在何处,年初一的这些点滴——祭祖、吃斋、茶叙、拜访亲友——都提醒着我们:何为故乡,何为家人,何为心中最深的牵挂。正是这些片段的汇聚,塑造了最独特的、属于我们每个人的“年味”。
愿我们都能在这份熙攘却温暖的忙碌里,继续前行、拥抱未知,让来年的日子更加精彩而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