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葱茏中藏着深山巨谷的神秘。没有山路。枯枝败叶横七竖八。
她气喘吁吁地往南面跑,双手只顾护着装满草药的篮筐。
北面仅有的一处烽台已漫烟许久,可那狼烟有气无力,在崇山峻岭的围剿下更是若有若无。她未听见东面有半点声息,却真真切切闻得西面满山枯叶在千百战靴践踏下齐声哀嚎,像暴风雨前的闷雷一般,往上压来。她仿佛看见黑沉沉的乌云,罩住整座崃山。
再高的崃山,也未曾有过守护星。
贼人来犯,这次竟攻上邛崃山。这般大的声势,定是山下那一小众卫国的将士抵挡不住,让敌军攻了进来。
山下的世界那样远,何处方有援兵?她打心眼里害怕。她从未见识过战场,更不知晓侵袭的敌人会做些什么。
她不记得有多长时日不见朝廷增兵至此。这已然是一座荒山了。除了南部二郎山上那处药庄外,并无人居住,像是未有人监顾的孤童。
她心下烦乱,脚下却不曾慢下半步。就快上二郎山了。
忽然一声呼救,隐隐约约,像是从旁边的浅坑传来:“救我!”似是一个孱弱女子的声音。她心下一软,低头扫见一片枯叶中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来。犹豫片刻,又回头望望那无力的狼烟,她终究是于心不忍,蹲下身去拨开枯叶。
倒在地上的姑娘发丝凌乱,四肢上均有血痕,想是在山中行走多时被树枝划伤的。又见她颈上一块如意吊坠万分耀眼,晶莹剔透,薄薄一片却恍若白云攒集。
她心下不由得感叹道:同师父那块掌门如意真像……
师父……她又想起师父。比吐蕃来犯的家国大事更令人头疼。
那姑娘好似见着救命稻草,使劲拽住她,嗫嚅道:“山下,有、有官兵!”喘两下又道:“姑娘可会武功?”
她放下篮筐,蹙眉摇头,也不言语,只是琢磨着如何抱她起来。地上的姑娘见她有些手足无措,只好叹道:“既然如此,姑娘还是赶紧脱身罢……官兵就要到了……只求姑娘,莫要……”
什么?官兵?呆愣半晌,她问道:“姑娘可瞧见官兵了么?”
“从南处来的,正要上山呢!我怕得紧,不知此处生了何事……”
她指了指北边,颤声道:“西面贼寇来犯,许是哪位将军瞧见了北面的烽火,甚好,甚好……”
地上那姑娘喜道:“不是找我的?妙极!”转而放眼望去,这才瞧见隐隐约约的一缕狼烟。她转念一想,惨然道:“可、可山下那众官兵,也不过百来号人罢了,这又如何打得过……”
百来号人?她心下慌了,忙道:“姑娘还是随我到敝门去避上一避才好。”说罢扶姑娘坐下,从怀中摸出一瓶药膏给她在各处伤口敷上,又把衣角撕下,碎成条带,包扎完好。一系列动作有如行云流水,熟练精巧。
她见这姑娘一身锦罗绸缎虽被刮破,却仍显华丽。一双受伤的玉手娇嫩光滑,便道:“妹子应是富贵人家的小姐罢。这是金创药,敝门独家炼制,药效很好,千金小姐身上最是不能留疤,妹子只管信我这膏药便是。”
那姑娘抓住她手臂:“姊姊,您是念憬门的弟子么?”
她默默点了点头,见那姑娘眼眸中略过一丝惊喜,转而便满是钦慕,似乎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便在这时,背后忽而传来一众人的脚步声。虽然比北面那闷雷般的声响弱上好几分,在她听来却异常坚定铿锵。她忽然停了下来,取下腰间木牌对受伤女子道:“援兵不知晓山势,不知是否需要我帮上一帮。妹妹仔细听好了,顺着这丛松柏槐一直向南,能瞧见一座周身皆是朱砂色的古旧凉亭。自那以后顺着红豆杉继续向南,在此山南侧颈部,能瞧见一处古老戏台,周边种满蓝花。那花儿剧毒无比,千万莫要触碰。随后顺着银杏西行,便能瞧见我派石门。路上当心毒蛇出没,天黑之前应能到得,你自己走得动么?”顿了顿又道:“把这个给守门弟子瞧了,他自会带你入庄。”
姑娘低头望见她手里木牌上用小楷刻道:“念憬门阮桥。”
姑娘见她神态自若,说话不疾不徐,心下佩服,道:“可惜我不若姊姊这般有能耐……我认不得松柏槐,红豆杉,还有甚么银杏之类的草树……”
她心下惊奇,好像是头一回听说有人不认得草树。于是蹙眉道:“即是如此,那便到西面山神洞处避上一避,千万莫要出来。”说着向西边一指:“往那儿走上约莫三十步,不难看见同你一般高的石洞口。”说罢将篮筐递过:“还需劳烦妹妹当心端着,这其中草药万分重要。”
那姑娘向西瞧了瞧,欠身道:“多谢姊姊,棠儿等您平安而归。”说罢接过篮筐向西走去。
她转身向众士卒脚步声传来处走去。远远望见一行人劈开林海,朝此处行来。为首的那位应是将军,身材魁梧,身披铁甲踏在枯叶上竟也无甚声响,显是内力雄厚。后面一众士卒看上去也毫不费劲,她心下渐宽,待得众人走近,却又忐忑起来。
这些人成日打打杀杀,你又凑什么热闹?若跟着他们北上交锋,会不幸遇难么?还是休要多管闲事的好,小小民女,又能帮得上甚么忙?
如此大事,百姓向来只有祈祷的份。
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做,还有许多路要走,她可是万分惜命的。她从未见过两兵厮杀的场面,那许是万分可怖吧。
正要转身而去,忽听得一个清亮之音穿过树丛,传至耳边:“姑娘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