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四边静悄悄地,暗黄的白炽灯下我独坐窗前看书,美学家朱光潜先生的一篇长文《无言之美》,正读到展开无边的想象,眼前划来一极小的飞舟,小舟三晃两荡泊在了我打开的书页上。定睛细看,是个披淡青羽纱滴溜着两只小黑眼珠的夏虫,这虫没有半粒芝麻大,比影线还细的三对足,它踌躇着走走停停,不知道在无边的白壁上“蓄谋”什么…
夏夜里这样飘飘荡荡的小虫子很多,我可能一个恶念就把它们撵碎在指尖,如同任何一个自然力量把我撵碎般轻易,生命的消失如此简单,我的心不由一颤,恍然间,我的魂灵仿佛离开座位上的躯壳进入到极端羸弱渺小的夏虫身体里。
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四顾茫茫两不知,上上下下犹如空洞的大坑可以随时吞噬掉我这小肉体,当肉体飞灰湮灭的时候这满满精气的灵魂何处安放?嘿嘿,小不点啊小不点,你也像我一样有灵魂吗?是不是只有人类才有这终极难解的问题?这些空灵的问号好像这夏虫一般在暗夜里四处飘荡。
于是,落在我书页上的这只小飞虫俨然成为我眼中古怪的精灵,既然这个星球自有生命始就来回游荡过各种夏虫,个个飞飞停停,不声不响,来无影去无踪,没有任何时代的标签挂在它们的项上。那么,我完全可以想象眼前这披着淡青羽纱的夏虫来自神秘的远古,它飘过项王燃起袅袅烟灰的营寨,划去贵妃面上一息香脂,再在我的书页上探头窥望,未等我跟它攀谈,细细体味它的古韵,它那小小的身影一下飘起,在我面前倏忽即逝。也许,它带着我的凝望和无数个空灵的问号飞向遥远的未来,在同样的一个夏夜里,飘落在一个智人的眼前,但愿那位智人能从夏虫身上收到远古的讯息,破解谜题。
我虽然知道从来都是“夏虫不可语冰”,一只夏夜的小飞虫不可能穿越冬天来到另一个夏夜,它们的生命时长极其短暂,但由于夏虫实在进化的太慢,它们年年如是,代代如是,在宇宙生命长河中好像一以贯之以不变应万变,倒反衬了人类的日新月异。人是充满了欲望的生命体,有史以来,人类的生存方式不断被创造,花样翻新,人类文明发展硕果累累,人性的矛盾又比比皆是,这实在不能不说人真是太有心思了。
于是,在这静谧的夏夜里,我的神思因为一只夏虫而变得清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