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入四月,麦田开始由青转黄,酷炎也一日重过一日,而绿叶们却显出盛年的风釆来,绿油发亮,如同中年未婚男子精心梳理油光锃亮的发,在烈阳下微微扑闪。自枝叶间不时探出的颗颗青黄杏儿,让人看上一眼,便觉口舌生津,酸爽自来。杏儿未成熟时呈青色,食之则酸涩难当。熟透后呈金黄,甜则甜矣,却嫌太过软糯。唯有在这半青半黄之时,才可品出甜脆酸爽。
口感最好的,莫过于玫瑰家屋后的那株二十年老杏,色泽圆润,个大饱满。仍在杏花满枝时,便勾着无数馋虫惦记。而今这青黄杏儿,便成了上放学路上的话题之王。只是玫瑰他妈看得太紧,寻不着机会,她又是个一顶一泼辣的主,很是不好招惹,所以一直未能得手。在经过连续数日隐秘而周详的侦察后,确知玫瑰一家这半日不在,于是一群人呼啦啦径直向老杏树奔去了。
扯开树根处用于防护的棘刺枝条,竞相攀爬而上,敏如狐,迅如豹,灵如猿,一个个于树上方寸之间闪转腾挪,身轻似燕。不多时,树上便挂满了人。远望去,一如黄昏时分村头老杨上那群聒噪老鸦。年稍幼者上不了树,便遥相指挥,戟指疾呼,这边枝头向阳,那边果黄个大。一时间树影娑娑,人影绰绰,攀枝折叶,顺果装袋,扔核接杏,呼酸喊甜,好不快活!
大勇素来擅于攀援,爬到了主枝最高处。今天穿了他爸那件土黄色夹克,长可过膝。最紧要的是这夹克上下内外竟有八个衣袋,今天算是派上大用场了。这厮将八个衣袋尽皆装满,正端坐树稍,居高临下,嘬着嘴"啵"的一声将一颗杏核发射到数米外的房梁上,才呲着牙不厚道地傻笑。阿生占了身材瘦小的便利,挪到横枝远端,双腿盘住枝干,正自将枝条一寸寸地拉回来。
不知是谁高呼:"来了!"却见玫瑰妈手捉一根荆条,嘴里骂着"砍秋头的些"大步奔来。未上树的反身拔腿就跑,树上的忙不迭地下树。可还未着陆,玫瑰妈就早已横刀立马于树下了。身手矫捷的,自枝头飞跃而下,落地后顾不得脚麻,飞身窜逃;自忖没这实力的,只好乖乖下树,低头顺目,老老实实奉上劳动所获。
大勇爬得最高,也下得最慢。见已无"逃生"之路,便自树腰处一跃而起,准备飞跃玫瑰妈,辟开生路。但千算万算,却漏算了他爸这件长可过膝的土黄色大夹克。一来是夹克太长影响动作施展,二来是八个口袋的杏儿太重,导致起飞高度不够。说时迟,那时快,大勇凌空飞起,大夹克迎风张开,像一把降落伞,滞空的感觉令他的脸兴奋得通红,这一刹他甚至觉得自己成了一个英雄的伞兵。可现实中却没有上演神兵天降的经典桥段。只听"哗啪"一声,降落伞死死缠在了一根斜斜伸起的秃枝上,而英雄就这样被挂在了空中,悠啊悠,荡啊荡,就像是三大爷挂在房梁上的那块腊肉干,又像是一只受到惊吓垂到半空装死的蜘蛛。大勇的脸黑了下来,开始挣扎起来,可是拼尽全力也够不到可供借力的树枝。更为可耻的是玫瑰妈在用荆条在他鞋底上敲击,边敲还边嚷:"你跳啊!你再跳啊!你咋不飞起去呢!"于是大勇认命伏罪了,耷着头不语。而后玫瑰妈问他:"还摘不?"
"不摘了。"大勇如是答道。
于是玫瑰妈上树解开缠绕的夹克,并帮助他安全落地。大勇也仿若知恩似的上缴了八个口袋杏儿,在获得许可后和其他人一起蔫蔫地转身离开。
阿生下树后屁股蛋上着实地挨了一荆条,这会儿还呲牙咧嘴地边走边揉。许是疼的狠了,或是因杏儿被缴心生不忿,阿生寻摸离玫瑰妈距离够远了,便转头大呼:"下次还要摘!"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继而一齐大呼:"下次还要摘!"玫瑰妈暴怒,一边大骂"砍秋头",一边俯身抓起泥土洒来。她专挑这种极细小的土粉,扬在空中,犹如一朵黄云随风飘来,满头满身满脸都是。大家一哄而逃,竟在青黄的麦田中䠀出一条大道。
跑到沟旁的大水塘边,队伍竟慢慢地又聚拢了。骂咧着洗去头脸上的尘土,便又开始总结起这次行动的经验来。元祥竟然还有一袋杏儿,于是纷纷庆幸着分而食之。青黄杏儿在口中倒腾着酸甜脆爽,少年如麻雀般叽喳着,浑忘了方才的不快,在挤眉弄眼中勾肩搭背地往学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