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乡村是有生命的,窑洞就是乡村的灵魂。
行走在沟壑纵横、塬梁峁交织的黄土高原,视野中经常会出现与黄土浑然一色的窑洞。黄土地上的先民们因地制宜,在天然黄土断崖上凿洞而居,利用黄土层本身的保暖性能,安然度过一个个寒冷的冬天,也使窑洞成了黄土高原上最具代表性的民居。
窑洞是中国北部黄土高原上居民的古老居住形式。在中国陕甘宁地区,黄土层非常厚,有的厚达几十米,中国人民创造性利用高原有利的地形,凿洞而居,创造了被称为绿色建筑的窑洞建筑。过去,一位农民辛勤劳作一生,最基本的愿望就是修建几孔窑洞,有了窑娶了妻才算成了家立了业。男人在黄土地上刨挖,女人则在土窑洞里操持家务、生儿育女。窑洞是黄土高原的产物,它沉积了古老的黄土地深层文化。
我生于窑洞,长于窑洞,黄土情根深蒂固地镌刻在我的记忆深处。
窑洞一般有靠崖式窑洞,下沉式窑洞、独立式等形式,我们渭北的窑洞多为靠山窑。窑洞一般修在向阳的塬畔、沟壑边或山坡上,以山形走向,避湿就干,避低就高,避阴就阳。窑洞的方位确定之后,就开始挖地基、打窑洞,过去农村打窑,只得利用农闲,起早贪黑的干活,饭前饭后的挤时间,靠的是肩挑人担,常常全家老幼一同上场,一代人干不完,下辈的人接着干。窑洞打好之后,还要细细的洗窑、泥窑,把窑洞里里外外收拾得光滑平顺。第三步是扎山墙、安门窗。一般是门上高处安天窗,和门并列安炕窗,一门二窗。门内靠窗盘炕,炕窗窗格疏朗,便于阳光透射,高窗主要用来通风透气。门外靠墙立烟囱,炕靠窗是为了出烟快,有利于窑洞环境,对身体好,妇女在热炕上做针线活光线也好。
窑洞在父亲的眼里,也是实力的象征。
我老家有三孔窑洞,这是父亲修建的第三座院子。父母和我,还有弟弟住北窑;爷爷、奶奶,还有哥哥住中窑;南窑最大,里面放置着母亲的织布机、纺线车,还有农具等杂物。南窑边上还有个小点的窑洞,是养牲口的圈舍。一圈低矮的土夯版筑院墙,一个朝东开的木栅栏简易大门,院子东北角是土木结构的厨房,东南是篱笆围着的一片菜园。厨房前面是水窖,菜园子边上有菜窖。院中央桐树下有一锤布石,那是我们家的饭桌,也是一家人喝茶、闲聊,夏季纳凉的地方。
走进我家北窑,门右边是母亲的缝纫机,上边的墙上贴满了我和哥哥的奖状,还有只电子挂钟“嘀嘀嘀”作响;紧挨的是老式板柜,柜子上边有一精致梳妆镜,镜子两边是一对漂亮的油漆木匣;门左边挨窗户的是土炕,炕头后是老式立柜。窑洞较深,一道山墙把窑洞一分为二,外边住人,里面放置些零星杂物,还有一撂青砖。小时候我最怕黑乎乎的后窑掌,晚上睡觉也要常开着灯,每睡到半夜醒来,也要瞪大眼睛瞅着里面,生怕冷不丁钻出来只大灰狼。
农村人喜欢烧火炕,住窑洞更离不开火炕。炕是白天休息晚上睡觉的地方,也是妇女做针线活,儿童玩耍的场所,也是全家人吃饭的地方。‘“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炕用柴草烧热来取暖,烧了热炕,窑洞的温度都会提升上来。睡热炕,本身也是一种理疗(热疗),一天劳作的疲劳,睡一夜热炕会变的精神焕发。冬天里屋外北风呼啸,天寒地冻,地里也没多少活干,一家老小围在土炕上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好不惬意。
每年春节前,农村里都有扫窑的习惯。人们到山上挖取一种叫白土的原料,将它泡在盆里,和成泥水,然后用刷子,认认真真地将窑洞里外粉刷一新,白里泛青的窑内立刻充满了泥土的芬芳。各家窑洞的格子窗贴上新的剪纸,门的两边贴一副春联,朴实的窑洞也换上了新年的衣裳。
窑洞顶上的打麦场,父亲用碌碡碾压的光滑平整,场边上堆着一大一小两个蘑菇状麦秸垛 。窑洞崖畔喜生酸枣刺,一蓬蓬硕大的酸枣刺上结满了红红的酸枣。窑面上斑驳的黄土缝隙里到处是麻雀掏就的巢穴。每天清晨,成百上千只鸟儿飞出去觅食;傍晚时分又飞了回来,栖息在家门前的树林里,上下翻飞,叽叽喳喳,一直要到天色完全黑了,才会渐渐地安静下来。还有门前高大的树枝上乱蓬蓬的喜鹊窝,······母亲常说,这喜鹊窝是人丁兴旺、家业丰盈的征兆。
昔日的生活条件虽然艰苦,可始终充满了生活的乐趣。若大的院子种有枣树,杏树,石榴树,春天鸟语花香;夏天绿树掩映,知了声声,一壶清茶,品茗纳凉;秋天果实成熟,果香浓郁,随手摘几只杏、枣吃。每到傍晚放羊割草回来,或在打麦场、或在家门前,男孩子们聚拢在一起,滚铁环、拍纸片、丢沙包,女孩子们玩跳皮筋、踢毽子、捉迷藏。那时总是贪玩,常被母亲拧着耳朵拽回家。农家生活无忧无虑,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
窑洞单面开门窗,缺少空气对流,通风不好,致使窑洞内光线昏暗、潮湿。遇大雨涝灾天气,排水问题不易解决,尤其害怕绵绵秋雨,黄土容易风化以及墙面剥落,遇水后很容易塌陷,窑塌了、压死人了的事时有发生。我家窑洞顶紧挨公路下畔,地势低洼,排水尤为不利。记得1981年夏秋之际,出现了历史上罕见的连阴特大暴雨,村里好多窑洞都出现了险情,我家也不例外。看着窑面子上的土层“噗噗”直落,没有任何办法。夜里,一家人坐在炕头上瑟瑟发抖,久久不敢入睡。
随着农村生活条件逐步改善,“弃窑下山”“别窑建房”“离窑就塬”成为主流。1987年的秋天,同其他村民一样,我家也搬出了世代居住的土窑洞,一家人喜洋洋的住在新农村漂亮的砖混平房里,视野开阔了,交通方便了,也不怕刮风下雨、洪涝灾害了,更主要的是晚上睡得安稳了。很奇怪,后来我总喜欢刮风下雨,或大雪飞舞的天气,可能是经历过风雨,深刻明白住房安全的重要吧。
家乡的窑洞,回想起来总是有那么种浓浓的感情。不论现在的居住环境怎么改变,出现在梦境中的总是那几孔排列有序的土窑洞。那窑洞里面有母亲挑灯为我们缝补衣服的身影,那窑洞留下了父亲一生的汗水。那窑洞有我童年捉迷藏的足迹,那窑洞有我们兄弟的手足之情。
窑洞,承载着我童年快乐的记忆,像父亲的肩膀和母亲的怀抱,永远给予我温馨的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