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慎王:破晓之人(十七·山洪)

不出一日,探子来报:夫余大军在扑鹰水畔集结。

木尔哈齐对众人笑道:“亡贼虚张声势,其意必在白石岭。我等安守此地,不可浮躁。”

探子再报:夫余大军乘舟渡水。

木尔哈齐仍是不以为意。

入夜,探子又报:夫余大军进攻天门岭!

木尔哈齐大惊失色,登时呆在原地,双手抱头不知所言。

柯乌伦失声叹道:“天门岭上只有越羽氏族,如何抵挡亡贼?”

“速速回援,否者,必有夷族之祸!”

达哈干高声叫嚷,引得众人乱作一团。

木尔哈齐摇摆不定。

安格哈喝问:“你是大酋长,退与不退,速作决断!”

“容我思量一番,诸位且退。”木尔哈齐挥手催促众人。

达哈干急得顿足捶胸,怒道:“卑也与布地戈距离最近,速令二人回援……”

“嚷得什么,我才是大酋长。哪个要反,取我人头便是!”

木尔哈齐厉声大喝,言语间又羞又恼,以至于变了声调。

众人霎时安静。

安格哈冷笑道:“也罢,我等暂退,留大酋长独自休憩,或可梦见神灵,另寻退敌之策!”言毕,当先退出。

余众见状,也叹息着退去。

待旁人离去,木尔哈齐去见古楚,拔刀喝骂:“肥奴,作的好事。亡贼大军已到天门岭下,如今更有何言!”

“佯攻……必是佯攻,情愿以人头作保……”

“你这颗猪头抵得过整个部落?等亡贼占了天门岭,杀你又有何用!”

古楚周身颤栗,伏在地上不敢答话。

“再问你一回。”木尔哈齐忐忑至极,眼角泪水倏然涌出,一边拭泪一边问道:“亡贼究竟来否?”

“雨季前,大军必到!格勒苏生性谨慎,此番渡水必是佯攻,其意仍在白石岭。若大酋长回援,此战休矣!”

二哥刚毅勇猛,岂能败于亡贼……

木尔哈齐默念几回,猛地冲出穴屋,召来安格哈等,高声言道:“亡贼渡水佯攻,意在牵制我等,其意仍是白石岭。诸位安心把守,静候大军入彀。倘有差池,愿以人头谢罪!”

众人沉默不语,各领族人坚守。

接连数日,喊杀之声隐约可闻。

木尔哈齐终日卧于榻上,捂住耳朵左右翻滚,唯恐噩耗传来。

一夜,喊声忽而不见。

众人惶恐不安,以为天门岭陷入敌手。

天明时探子来报:夫余木舟返回西岸,兵众不知去向。

亡贼撤兵了?

众人兀自狐疑,阿不敦酋长遣使来报:夫余大军突袭白石岭!

“来得好!”

木尔哈齐一扫阴霾,霍得起身欢呼。

众人颜色各异,不是作何言语。

“不可思议……”安格哈揉搓着膝盖,转首看向奚楞吉,神色尤是惶恐。

“怎……怎的这般,莫非真有神灵昭示?匪夷所思……”奚楞吉仰视天空,口中念念有词,恳求神灵庇佑。

木尔哈齐喜不自禁,面露得意之色。

“大酋长,既有神灵襄助,我等就势灭了贼子!”柯乌伦振臂高呼。

“正是!”木尔哈齐拊掌笑道:“诸位各依前令,待亡贼入彀,火速合围。若有冲杀,休要缠斗,只以强弓射他。雨季一到,可见分晓。”

众人依令行事。

子夜,阿不敦酋长一行退入屠河谷。

格勒苏将兵追至谷口,借着月光察看地势,觉得殊为可疑,立地喝止部众。

左右劝说:“贼首奔逃,大人为何不追?”

格勒苏答道:“河谷周遭环山,是为绝地,不可轻入。再者,此处乃是杜佛辖地,我等只是奉命平叛;如今贼巢已破,回去复命便是,何苦舍命搏杀!”言毕,传令撤兵。

柯乌伦见状,请命追击。

木尔哈齐不敢弄险,仍命众人各守本位。

格勒苏退兵途中,撞见杜佛匆匆赶来,忙将战事讲说一回。

“为何不追?”杜佛疾声喝问。

“情势不明,恐有埋伏……”

“一派胡言,区区伯咄能有几多兵卒,竟敢弃山不守,只求在此设伏?”

“岸兀斑常言叶噜狡诈,你与巴努浑也曾……”

“此事休要再提!”杜佛昂首叱道:“此役为了剿贼,耗费我多少粮草,岂能草草了事!”

格勒苏低声叹道:“伯咄部归你统辖,叶噜交易亦由你掌管,剿贼本是你分内事……”

“休要饶舌。今若不追,待我回见领主,告你私纵敌酋!”

格勒苏一愣,颔首苦笑道:“也罢,分你半数兵士,自去剿贼。事成之后,功劳归你,如何?”

“索性一并给我,待灭了伯咄部,就势往东收拾安车骨部!”

“贼首左右区区几十人,恁多兵士又有何用!”格勒苏苦苦哀求:“总要留人看守粮道,以防叶噜……”

“罢了,依你!”杜佛摆手叫嚷:“似你这般怯懦,如何将兵?你等守在此处,看我如何杀贼!”言毕,点了半数兵士,径直追入河谷。

木尔哈齐原以为功亏一篑,正躲在僻静处啜泣哀。

谷内忽而杀声大作,正疑惑时,眼见奚楞吉领兵来寻,“为何躲在此处,大军业已闯进河谷!”

木尔哈齐既惊且喜,登时站立不稳,蓦地仆到。

众人近前搀扶,不住地呼唤。

半晌,木尔哈齐方才缓过神来,仰天长叹:“好……来得好,神灵待我不薄啊!”

奚楞吉劝道:“此时不便感慨,尚有半数亡贼守在谷外。是战是守,速作言语!”

“是……说的是……”木尔哈齐挣扎起身,双手不住地拍打面颊,反问道:“你且说来,是战,还是守?”

“依我之见,当战则战,否者,人心去矣!”

“说得好,我亦有此念!”木尔哈齐说罢,传令擂鼓。

周遭听了,一并跃出山林,咆哮着迫近河谷。

喊杀声充斥河谷。

格勒苏情知中计,原想发兵驰援,却为声势所慑;黑暗中又不知虚实,只得退下山岭,遣使往城栅求援。

起初,杜佛统兵追入河谷,环顾周遭,尽是山石峭壁,全无藏身之所,所以放心追逐。不想转过一处山岭,前面现出一个垭口,阿不敦酋长恰巧由此逃遁。两侧山上滚下木石,立时将出口堵个严实。

杜佛陡然一惊,当下不知所措。

“此处有诈,速随我去!”

副将扬刀大呼。应者甚众,说话间向后退走。

杜佛大怒,提弓射杀副将,大吼:“乱军心者,立斩不赦!”

此言既出,人心初定。

杜佛又道:“格勒苏正往城栅求救,三五日间,援军必到。我等务必死守,断不可叫人小觑!”

众人皆以为是,遂聚在一处守备。

次日天明,木尔哈齐登高眺望,见密密匝匝的夫余兵士挤到河谷中央,顿时喜笑颜开,乃道:“亡贼晓得箭矢厉害,不敢向外突围。我等正可分兵据守,以防贼兵来援。”

柯乌伦点头应道:“只要守住山岭,亡贼便是囊中之物。”

木尔哈齐深吸一口气,抬眼望向天际,叹道:“雨季将至,且看山洪为诸部复仇!”乃命安格哈、奚楞吉换回阿不敦酋长,由其驻守白石岭。

当夜,白石岭上阴雨绵绵,山间道路尤其湿滑。

格勒苏攻山不成,权且退回山下。

清晨,雨势渐盛。

邑落粮官劝道:“雨季来矣,此间多发山洪,大人应往远处驻扎。”

山洪?

格勒苏接了一捧雨水,方才饮下一口,立地变了脸色,失声感叹:“大军困守河谷,一旦山洪爆发……”说到此处,急令兵马移往别处,领着亲随赶回城栅。

“领主何在?”格勒苏冲着侍卫高喊:“我有大事要禀!”

“此间自有法度,大人岂能乱来!”侍卫拦住格勒苏,命人进去通禀。

不一时,家老来请。

格勒苏挣脱侍卫,径直撞入议事大厅,正见牛加与长子楚麻戈窃窃私语。

“何事惊慌?”牛加皱眉问:“你不去解救杜佛,来此作甚?”

“大事不妙,杜佛休矣!”

“此言何意?”牛加瞪眼追问。

格勒苏摊手叹息:“河谷周遭环山,一旦爆发山洪,大军如何得存!”言罢,以手拭泪。

牛加霍得起身,扬手怒道:“既如此,为何不救?尚有心思啼哭邪!”

“山路湿滑,叶噜又有防备,急切间难以援救。眼下雨势渐大,山洪随时爆发,还望领主搭救则个!”

“如何搭救?”

“罢赋议和,换回大军。”

牛加大怒,喝问:“叶噜妄图自立,此事也能应得?”

格勒苏欲言又止,终是低头不语。

楚麻戈踱至身前,昂首问道:“听闻大人有半数兵士困在河谷,是也不是?”

“是。”

“大人兵士相较大势,孰轻孰重?”

“这……”格勒苏皱眉感叹:“自是大势为重。”

楚麻戈笑道:“既如此,岂能因私废公?”

格勒苏心下骂了一回,也不跟他争辩,再请牛加决断。

“事关重大,待我等商议过后,再作答复。军中不可无将,速去!”牛加将格勒苏出去。

楚麻戈劝道:“父亲,豪民所用猪脂、貂皮,多由叶噜进献。一朝赦免贡赋,只恐人心不服。”

“我何尝不知,奈何事关杜佛、格勒苏,此二人也吃罪不起。索性推与众人商议,待争出长短,杜佛早被叶噜屠戮。那时,我等同仇敌忾,可将叶噜一网打尽!”

楚麻戈拍手称赞:“妙啊,如此既不吃罪两家,又能笼络人心,可谓一石二鸟!”

牛加冁然而笑,立地召来豪民商议。

黄昏,雨势稍减。

议事厅内人声鼎沸,一众豪民吵得不可开交。

牛加冷眼观瞧,来回扫视众人,只寻不见岸兀斑,私下问于家老,乃知其抱病卧榻。

“垂垂老矣,用之何为?”

牛加冷笑一声,示意家老退去,仍旧闭目养神,放任众人争吵。

格勒苏攻山不成,私下遣使议和,以期拖延时日。

阿不敦酋长佯作应承,暗地里派兵偷袭,打得格勒苏溃不成军,一溜烟的逃回城北邑落。

僵持两日,安格哈遣使来报:上游水面暴涨,即将冲破沙石。

正说时,西北传来阵阵轰鸣,山川随之颤动,接着一阵凉风袭来,内中水汽冲得人睁不开眼。

“山洪来了——”

“山洪来喽——”

众人齐声喊叫。

杜佛情知有变,传令兵众往南突围,自领左右往东逃窜,暗中潜于高处。

木尔哈齐等伏于山林之间,以箭矢击退来敌。

恰在此时,山洪遽然冲出,席卷着树木山石咆哮而来,眨眼间吞没夫余兵士,数人高的巨浪反复拍打四周峭壁,河谷顷刻间化作汪洋泽国。少时,巨浪冲破垭口涌向东南,最终汇入速末水中。

木尔哈齐见状,连日阴霾一扫而空,不由得振臂高呼,纵然摔倒在地,仍是放声狂笑,直至筋疲力竭。

“山下有人!”

旁人指向东面,高声呼喊。

木尔哈齐起身望去,果见几人躲在高处,兀自拍手庆幸。

“待洪水稍退,拿来见我。”

木尔哈齐叮嘱一句,自去林中休憩,阖眼睡了一个昼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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