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还未生长，冬天开始忧虑夏天的姗姗来迟，夏天则担心冬的将至，秋天满怀故事沉默不语，四季轮转，世界瞬息万变，人生如沧海一粟。若生命只是一瞬，生活会让人们四处游走，寻找一个遥不可及、四季如春的地方；若生命恒久，生活让人们滞留不前，看不清世界的模样。然而，这并不使人忧虑。
在城市街道的一个角落，一家小酒馆的门被推开，一身穿灰衣头戴黑帽的男子走了进去。
吧台的店主抬起头，说：“你来了，坐那边吧，靠窗。”
他起身倒了一杯水，又从身后的橱柜里拿出一包茶放进去，他微笑着向那男子走过去，“有点苦，是你的料。”
男子摘下黑帽，面目枯黄，眉宇间满是疲累，他哈哈一笑，接过茶水，抿了一口，似笑非笑，
“你这开酒馆都是用茶水来招待客人啊？”
“酒水招待客人，茶水招待远道而来的朋友。”
男子突然沉默，神色感伤，他似在追忆着什么，店主在对面坐了下来，安静地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庞，渐渐地，他陷入了回忆：
“那天天空昏暗，雪花飘飘，两人立于矮树下，他开口：‘我最近时常会想，长这么大，说不出我最爱的一部电影，最喜欢的一首歌，说不出我最爱的一个人。仔细想想觉得人生其实并没有那么有趣，也会去思考活着的意义，那些来自于书上和别人口中的意义都无法说服我，这让我深感不安而又内心愧疚，也许生活并不是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样子，它在一个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有趣而又使人欢乐。’
‘可你就这样离开，之前的努力岂不白费？或许你可以遂着父母的愿望，有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将来你们还会有孩子，儿子健康聪明，女儿乖巧漂亮，一家人合乐美满，日子安稳幸福。你偶尔也会邀请我去你家做客，我带着孩子们的礼物和一壶酒，你会说我见外不肯收下最后却无法推脱过我，你的孩子会叫我叔叔，他会接过我的礼物，只把我拿来的那壶酒摆放在餐桌上。你与我寒暄，你的妻子做了一桌喷香的饭菜，我会夸赞你妻子的厨艺，你会向你的妻子介绍我们的曾经，你的妻子看向你，眼中满是爱意。’
‘你有想过吗？在一望无际的都市，在繁忙吵闹、车水马龙的街道，而你站在四通八达纵横交错的路口，那像是一张网，仅是就这样站着就让人不寒而栗，何况一座房子，一辆车，一处窗外的风景，一个女人，这是多么让人头疼的选择。而在那之后的一天一天里仍旧是各式各样的选择，有的让你身不由己，有的使你情非得已，你被束缚着捆绑着，身心俱疲。到了最后，你终于在各种无奈里顺从，而这时候你抬起头，是一眼便看得见的未来，这简直使人恐惧。’
听他说完，我沉默许久，再次看着他的时候，他的脸上是倔强，眼中是坚毅，我知道我只有送他祝福了。我把皮箱递给他，看着他渐渐地走远，那天空中飘落的雪，似也成为了无形的阻隔，将我的目光分割地支离破碎，慢慢盖住了那远去的身影，如走过了一片冰地，若不回首，则从此看不到那冰的融化，如走在岁月里，若不追忆，则从此听不到那年华里谁在叹息。”
店主定了神，看着只顾喝茶的他，他忍不住问道：“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来支烟吧。”男子抬起头，看着店主说。店主诧异，但还是递了一支烟给他，并为他点了火。
男子吸了一口，说：“自那天以后，我在乡下度过了一段时间。乡下的房子是我祖父母当年留下的，后来他们被我爸妈接到城里去了，那里就空了下来。我把房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又在小院里栽植了一些花草蔬菜，看起来别一番景致。自此，我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去田间的小路上走走，空气很好，我时常会深吸一口，仰着头，让阳光洒落在我的面庞上；在小雨霏霏的日子里，我打开窗户，看着外面的世界，那一刻，我得到了久违的安静，闭上眼只听到雨滴从屋檐滑落的声音。那时候我想，这应该就是我所向往的生活吧。 后来，我越来越感觉到孤独，夏天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屋檐下，抬起头，看着无垠的星空，总是会想起那些年我们一起奋斗的日子；冬天的时候，我蜷缩在柴房，看着眼前的火苗，偶尔也会质疑当下的生活。可当春天到来的时候，我看着满世界的生机，满心喜悦却又突生寂寥。 我对自己说，是时候了，于是我重整行囊，踏上了另一段旅程。 我总是有意无意地去避开都市在山水之间，然而随着时间的流失，那种孤独之感竟也愈发强烈。我深刻地反思却更加迷惘，甚至在某一个瞬间，找不到我走这一程的意义，我丢掉了什么，像欢快的流水失去了源头困居在湖泊。那段时间，我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般，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她……”
男子把烟头掐灭，双目焕发光彩，只是瞬间便黯淡下去，他继续开口：“
她真的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只是远远地看着就足以一扫往日的阴霾。她站在山顶上，远眺天际，神色忧郁让人心怜，我正准备走向她，她的朋友叫走了她。我一路跟随，看着她走进一望无际的都市，我犹豫了许久，最终走了进去。当我站在都市的路口，看着纵横交错、人流如潮的街道，我头晕目眩。所幸我一眼看到了她，她正独自漫步。我平定了一下心绪，保持神色如常，望着她的背影，我缓慢地走过去，离她越近我的紧张就会多一分，终于我靠近了她。 攥紧满是汗的手心，我向着她说，‘小姐，你好。’
‘嗯？你好。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她转过身打量着我，有点诧异。 我正想与她进一步交流，竟恍然发现她的两个朋友正从对面走过来，一时间三双眼睛看着我，我欲语无言，看着她漂亮的眼睛。
‘哦，没…没什么，你的头发被风吹乱了。’
我的脸皮有些发烫，脑袋嗡嗡响，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话。
‘喔，谢谢。’她顺手撩了一下脸颊边的长发。
我迅速转身离开，一时间忘记了所有，只记得当时的狼狈。从那以后，我打消了接近她的念头，只是每天远远地看着她。直到有一天，她从我的眼中消失了，我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慌张，反而更加清醒。在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什么。我重新踏上了旅程，在那以后却再也没有遇到什么美丽的风景。”
店主震撼，他起身给自己开了一瓶酒，喝了一口，问道：“你是如何找到我这里的？”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地方有趣而又使人快乐，我会在那里开一个小酒馆，再给它起一个美丽的名字‘在路上’，这话是你说的。”
男子起身看向店主，随后他神色肃穆，郑重地说了一声“谢谢”。店主没有说话，他拿起皮箱，送男子到门口，然后将皮箱递给他，一如当年。
“此去或将继续沐浴风尘，或将有幸目睹花开，无论如何，我们下一个路口再见。”
他的声音传来，店主静静地站立在门前，此时夕阳西下，飞鸟匆忙，他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前方的那一片红晕里。
许久之后，店主转身，他打了一个电话，将小酒馆卖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