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福踏着月光一路步行，走了半个小时才回到砖厂。和其他节日一样，老板照例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他赶到的时候大家都吃了好大一会了。餐桌是因陋就简用木板临时支起来的，大家屁股下坐着砖头当凳子，乐呵呵地围坐在一起。这里没有谦让，没有文质彬彬，吧唧吧唧吃肉，滋溜滋溜喝酒，无不显露出乡野村夫随性而为的性格。

看到韩福归来的身影，大家赶紧给他腾出了一个位子，哪料他一副懒散的样子，说是自己吃过饭了。砖厂桂老板一听顿时不依了，他说过节就图的个热闹，大家都在吃喝玩乐，你要是不过来，是不是显得太不合群了！如此一来，韩福也就不好推脱了。

“韩师，我还以为你赶不回来了，各种菜给你留了一些。赶快吃吧！”韩福刚刚坐定，负责做饭的小媳妇秀清端着两盘菜放在了他面前。

“我真的吃过了，放到中间大家一起吃吧。”说着话，他就动手把两盘菜放到了正中间。

“你看看这些人，就跟饿死鬼投胎的一样，哪一个是谦让别人的？这是属于你的那一份，赶快吃吧，放在中间也是狼多肉少。”秀清赶紧把盘子端起放在韩福的面前，打趣地说道。

“哟哟哟！这未免有点太偏心了吧！你这样一来啊，我今晚不喝酒了，我改喝醋了。咝……酸死我了！”常老三咧着油乎乎的大嘴，表情夸张地捂着腮帮子，开玩笑说道。

“闭上你的臭嘴，你喝尿也没人管你。”小寡妇秀清从来就不是个嘴上饶人的主，谁也别想在话头上占她的便宜。

“来来来，这一下我们的人都到齐了，”桂老板看了一眼常老三，生怕他说话没轻没重地扰了大家的兴致，连忙岔开了话题，“今天是中秋佳节，大家共同干一杯，祝大家阖家团圆，万事如意！”

“阖家团圆，还阖个驴锤子呢！这一天过的就是光棍汉的日子，对我们这些出臭力的就别那么文绉绉地了。一句话：我干活，你掏钱，今天这顿饭谢谢老板。”桂老板话音刚落，常老三又是一顿污言秽语，他说完话，不等别人的反应，自顾自地仰头一饮而尽了。

“咳！”桂老板尴尬地咳了一声，说道，“老常这人就是个直肠子，但是也算是话丑理端。日子总要过下去，不然咋办呢？整天老婆孩子热炕头倒是舒服，手里没票子，一切都是白搭。

你干活，我掏钱，这话不假！可别把我当成吸血虫了。你们干完一天活，倒头就可以呼呼大睡，我呢，说句不好听的话，和老婆亲热的时候脑袋里都想着要账的事呢。谁活得轻松？都不容易啊！来，干了这一杯我也该回去了，大家早点休息。”

桂老板发了一通感慨，丢了一句笑话，喝完杯中酒骑上摩托回家了。说是让早点休息，喝了酒的人哪一个能把握住自己呢，紧接着又是一阵三星照五魁首，老虎杠子鸡，锤子剪刀布……

韩福随便吃了几口菜，喝了两杯酒，大家知道他不怎么喜欢喝酒，也就没有人强求他。回到了宿舍，仰面躺在大通铺上，他的心里平静不下来，再加上门外此起彼伏吆五喝六的声音，他的心情烦躁极了。起身来到外面，沿着那条通向国道的小路漫无目的地走着……

“金轮清辉映满天，秋风透骨寒意渐。人生奈何悲与苦，满腹心事无处遣。”

韩福走在这寂静无人的小路上，被丝丝凉意包裹着，茫然四顾，竟然心血来潮咏出了这么四句话。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能称为诗，他也不在意这是不是诗，只是觉得恰如其分地表达自己此刻的心境。

他随意靠着路边的一颗树坐下，点燃了一支香烟，隐隐约约还能听到砖厂里的喧闹声。几公里外的城市在这里只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他对城市的夜生活没有亲身体验，只是听别人说起过，他一直对舞厅有深深的好奇心……

唉！好不容易买了一个农垦户口，有了一份按月拿工资的工作，也想着早晚能在城里生活，谁料想……！看来我韩福天生就是吃苦受累的命吧……

高高的白杨树在夜风中微微摇动，枯黄的树叶沙沙作响，偶尔有一片叶子飘落下来，随风飘得很远，也有的落在他的身边。他拿起一片叶子，把它衔在嘴里，咀嚼着叶梗，唇齿间溢满了淡淡的苦涩。

一阵响声有远而近，那是自行车在小路上颠簸发出的声音。明亮的月光下，十步开外就分辨清楚了，那是负责做饭的秀清的身影。她家就在附近，只是负责每天的三顿饭，晚饭后就回家了，今天特殊情况回家有点晚。

秀清只顾了两眼看着路，她根本没有时间左顾右盼，也就没有注意到树下还坐着一个人。也许是第六感觉使然，已经都走过去了，她又朝树下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她分明看到了一个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谁？她大着胆子喝了一声。

韩福坐在那里，他没有想到这是秀清回家的必经之路，现在看到她过来了，也没有想着惊扰她。听了秀清的喝问，他依然没有说话，想着只要自己憋着不说话，她就会赶紧离开。

话说秀清在砖厂做饭好几年了，对这条路再熟悉不过了。她喝问了一声，看到那个黑影依然一动不动，心里顿时紧张了起来。自己单身带着个孩子好几年了，多少人在语言上挑逗她，还有那些复杂的眼神，毕竟来说都没有多大的威胁。这里突然出现的黑影，却让她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这样想着，她脚下用力一蹬，想尽快离开这个危险地带。

寂静的夜里，冷不丁一声“喀嚓”的脆响，紧接着就听到秀清闷哼了一声，扑通一下从自行车上摔下来躺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