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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中央，有一座人工湖。说是湖，其实比壶大不了多少。湖里有鱼，湖边有亭。微风吹来，水波荡漾，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里，也不失一处好风景。

老张只要下班回到家，鱼食往兜里一揣，抱着宝儿就来这儿喂鱼。鱼大都是观赏鱼。观赏鱼不怕人，老张只要往湖边上一站，鱼就会呼啦一下围上来；老张手一扬，有的鱼就会跳起来。

宝儿喜欢看鱼跳，鱼一跳宝儿就乐得哈哈笑。其中有一条通体雪白、只有头顶正中有一红色圆斑的鱼跳得最高。这种鱼老张认识，叫丹顶锦鲤，有“鸿运当头”的美称。

老张感觉除了这条鱼，这辈子还没有遇到过鸿运当头的事儿。鱼想吃就来，不想吃就走，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不像他，上班忙得像孙子，回到家还得抱孙子。

看外孙可是个力气活，二十多斤的肉疙瘩，老张本身就有肩周炎，抱着转一圈回来，肩膀疼得像脱臼。感觉以前带两个女儿也没有这家伙费劲。

带外孙累点没啥，就怕外孙哭。白天还好说，哭了闹了能来这儿看鱼跳，夜里哭是最头疼的事。九个月大的小奶娃，渴了哭、饿了哭，衣服穿得不舒服也是哭，这一切都排除了还是哭，两口子没办法只好抱着去医院。拍片子验血一通折腾啥毛病没找着，天倒是大亮了。

一夜没合眼啊！老张想，如果他是条鱼，就用不着闭眼睛睡觉。

湖边带娃的人挺多，一打招呼就知道谁带的家孙，谁带的外孙。带家孙的就有了莫名的优越感：疼外甥，瞎糊弄，高粱棵里锻遛虫。意思是外孙是“外皮”，不是自家的人，疼得再狠也是白搭。

人和人的关系就这么微妙，本来素不相识的两个人因为孩子的原因而熟识，熟识以后竟打起抱不平来。

老张做了解释，亲家那一代姊妹六个，就亲家一个儿子，别说带孩子了，从小连家务都没做过；亲家母也是享受型的，看宝儿不能超过一天，不是胳膊疼就是腿疼，宝儿交给他们，老张还真有点不放心。打抱不平的人又说了，不能带找保姆带啊，爷爷奶奶出钱就成。

找保姆带孩子老张打心里不乐意。费用高不说，那网上传的保姆虐待新生儿的视频着实让他们吓得不轻。再说爱人退休在家闲着，要说不带外孙花钱找保姆带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爷爷奶奶带孙子是为了儿子，姥爷姥姥带外孙是为了女儿。外孙长大以后知不知道跟姥爷、姥姥亲老张没想这么多，他只是不想让女儿太过操劳。

宝儿从出生一直都是老张两口子带，眼看冬天就要到了，亲家两口子过意不去，思虑再三决定推迟去北海过冬的计划，把宝儿接走带几天，让老张两口子不至于太累。可亲家母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崴了脚，CT一查骨折。伤筋动骨一百天呢，老张觉得下班回家还没有上班轻松。

科室里他的年龄最大，其他都是年轻人。天天叔长叔短的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一天就过去了，心态也随之年轻了不少。

上班也有糟心事，他的上级主管是一个嘴上没毛的小年轻，说话像鸡打旋风腿似的想一出是一出。本来科室里各有分工，那天突然向老张问起超出他工作范围的事来。

老张说这事儿你不是安排小李负责的吗？主管不高兴了，科室是一个团队，没有你我之分，要勠力同心、积极推动团队合作、努力实现团队目标才是硬道理。

主管大道理哇啦哇啦说了一大堆，老张本来手头上的活儿就够焦头烂额的了，但不乐意也得干，谁叫人家是领导呢？老张觉得领导就得有个领导的样子，说话不能朝令夕改。

老张糟心其实是自找的，小年轻没任命之前经理曾经找他谈过话，想让他任主管一职，发挥一下余热。但老张婉言谢绝了，已经过了打拼的年龄，只想安安稳稳工作，平平安安退休就好。

假如当时老张接了手，还有那个小年轻什么事？算了，还有三个月就退休了，退了休就不糟心了。老张这样安慰自己。

老张喜欢旅游，和爱人一起不说全国各地都转一遍吧，起码国内那些知名景点要挨个看一看，这是老张退休后的计划。

退了休，就得天天面对爱人。老张一想起这事儿头皮就麻。爱人爱唠叨，他能理解自己上班时爱人一个人在家带宝儿的辛苦，但受不了她不分青红皂白的唠叨。所以老张一进家就蹄爪不使闲，肩膀疼得再狠在爱人面前也不说疼，甚至宝儿睡了他还帮爱人揉揉肩捶捶背，只想图耳根子清净。

但老张所做的一切在爱人眼里没有一样让她看着顺眼的事：地没拖干净啦、衣服没放衣架上啦、下班回来晚啦，老张只要一进家门，爱人的嘴就像复读机按键失灵似的一遍又一遍的唠叨。

其他的不说，就说回来晚几分钟的事，公交车方向盘又不在他手上，几点到家哪是他说了算的？老张感觉就像弹簧一样拉到了极限，回弹不了了，最近的生活状态就是挺住。

活着太累，还不如一条鱼。

老张又羡慕起鱼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怀里的宝儿又开始发功了。宝儿在一个地方呆着一定不会超过三分钟。老张刚想抬脚，听见有人喊宝儿。

原来是亲家母、亲家公，脚好了来接宝儿。亲家母伸手要抱宝儿，宝儿搂着老张的脖子死活不撒手。老张笑了，笑得格外满足，仿佛所有的疲惫与不快这一刻都烟消云散，就像鸿运当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