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想过生与死的距离可以那么近。
大堂里,冰馆里的灵体静静躺着,毛巾盖在他的脸上。我并不懂这些丧葬的习俗,但有时候,我常常感到无力。他们所说的体面,真的是体面吗?
爸爸走了,他的生命停留在了这个盛夏,与二十三年前诞下我的盛夏并无太大不同。唯一的不同,是迎接与送别。
我很爱他,大人们可能并不清楚,孩子们比他们想象的要更爱父母。知道他得癌的时候,很多个夜里都想过未来没有他的陪伴,我该如何生活。事实上,我觉得我的生命陡然增长了许多,因为这些情绪,我常常质疑生命的意义。生命的脆弱让我们更懂得珍惜眼前人,而眼前的人却因离开的人久久无法释怀。
今年五月,因为疫情原因,我的工作假期久久才批下来。而我的父亲已在家叨念了我很久。他想去住院,或许是身体感到难受,也可能他就需要我的陪伴,仅此而已。从前健壮如松的父亲早已被病痛折磨的骨瘦如柴,我只敢小心翼翼的扶着他,带着他去医院。没有车,我就叫了出租,到达医院门口,我让他扶着我肩膀,我提着桶,两个人就这样,将两分钟能走完的路硬是花了十分钟。他没有太多力气能站着,我便将他安顿在医院门口的长凳上,我去办理各项手续。这就是被人依靠的感觉,能被在乎的人需要,我的心里是充实的。
我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父亲进了病房,病房很大,除了爸爸,还有三个癌症患者。这层楼,住的都是被上天告知了生命期限的苦命人。或许,生命早已在暗中标明了期限,生老病死,离开的方式由不得我们选择。
“23床,怎么还不吃早餐,不吃东西可不行哦!”护士查房的时候,看到我爸爸那个无精打采的样子,摇了摇头。我躲在病房外整理好情绪,顺手抹掉了几滴眼泪,深呼吸,而后又面带笑容的回到他病床前,这已经成了这些天来的固定步骤,只为了不让他看出我的情绪。在他一次次询问我是否能治好的时候,我都 给了他肯定的答案,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撒过最多的谎了,但又无可奈何。
身体健康的时候,爸爸是村里出了名的大力士,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干活。一生要强的他肯定不想自己越来越羸弱。在我的激将法之下,他费尽的扒拉了几口白粥就又躺下了。医生找我谈话的时候,委婉的表达了父亲的病况。我心里清楚,他的生命值正在呈断崖式下跌,时日不多了。我一时没忍住,在阳台上压抑着声音哭泣。时间一长,我都掌握了变脸的技能,那个房门就是开关,进去带着笑,出来挂着泪。
人的一生,总是要历经磨难。爸爸的病友们几乎没有情况乐观的,甚至还有一家几口全都患癌的。麻绳总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现在码字的我,想起这些心里还会抽着痛。爸爸的一生命途多舛,我都不忍回顾。好不容易成了家,感受到被爱,却无法平安度过这一生。在我羽翼尚未丰满的时候离开,心里总总有些遗憾。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精彩,但我也是真的喜欢待在小小的镇子里,只因为小镇里有我爱的人,能够被爱包围,我感觉到幸福。
推着爸爸在走廊里穿行,途径每一个病房,病床上都有一样的面孔,眼睛无神,身体枯槁如柴木。但也有在家人支持下,乐观又充满斗志的。我不忍再看,但爸爸一直认真的在观察。爸爸是个聋哑人,也没有读过多少书,但他又感情细腻,有些话,他无法表达出来,但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得到。也许,他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我们都在因为爱,撒下了一个谎。
下葬的那天,阳光热烈。起灵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样子,无法形容,但已经不是我印象中那个爸爸了。那最后几天,他一定被病魔折磨的不成样子,但他一生好强,妈妈说他两个夜晚都没睡觉,但总不说自己痛,我们知道的,他的痛苦,在一次次呢喃妈妈名字的时候,表达了出来。
后来四季轮转,他却留在了不存在的第五个季节。家后面高高的柴堆是他生前砍下的,他总是不顾别人的劝阻,在他身体状况尚好的时候,用斧头劈开了一根又一根木头,将家的周围堆满了高高的柴火。他可能怕他走了以后,妈妈想用柴火,却没人帮她砍了。他为人和善,总是为他人着想,却偏偏忘了自己是个病人。
我出来工作的时候,总想带家人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他们一辈子待在小小的
镇子里,却还是努力将我送了出来,我不过是,踩在了他们的肩膀上,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繁华。还没来得及,好多事还没来得及。以后春风拂面,夏夜星空,秋收稻田,白雪落满山的时候都会浮现你的身影。我和爱你的人只能带着有你的回忆往前走,突然觉得这人世漫漫,突然少了很多期待。于是后来啊,你被困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再也没有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