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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曾经深爱过07
【卷二】（第6—9章，1985—1987）
副题：第二次燃烧，以及第一次看见灰烬
——苏缨
第6章 1985·春·报社—中学
——“周老师，听说您会修收音机”
1985 年的北京，风依然像砂纸，却开始混进一股来路不明的机油味——三环外正在建第一批立交桥，吊车的长臂把天空割得七零八落。
我调到《北京青年报》教育口，跑“学校新貌”，每天背着海鸥相机，骑那辆二手永久，像一条被新闻逼得失明的鱼，在胡同与校园之间乱撞。
第一次见周致远，是在海淀教师进修学校的实验楼。那是一栋 50 年代苏式建筑，走廊长得可以听见回声。我踩着水磨石地，鞋底“嗒嗒”作响，像在提醒所有教室：记者来了。
物理教研组在最尽头，门漆成黯绿色，半截玻璃上糊着《人民日报》旧报，标题是《向科学现代化进军》。我推门，一股混合了松香与焊锡的气味扑面而来——后来我才明白，那是他特有的气息，像被电流加热的导体，安静、稳定、带着不易察觉的温度。
他背对我，正低头用万用表测示波器。穿一件灰色鸡心领毛衣，袖口松垮，露出被电烙铁烫出的星形疤痕。我敲玻璃，他回头，眼神先落在我的相机，再移到我的脸上，像示波器的亮点，缓慢而准确地扫过一个周期。
“苏记者？我们校长提过。”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胸腔的共鸣，像低音提琴的第三弦。我说明来意：报道“第二课堂”——自制教具展览。他“哦”了一声，把表笔插回口袋，侧身让我进去。
桌上摊着一台用三合板钉成的“无线电收发装置”，线路裸露，像一具被解剖的鸽子。我随口问：“能响吗？”他没回答，只递给我耳机，然后旋动可变电容——“刺啦”一声后，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和报纸摘要》的女中音跳了出来，清脆得吓人。我抬眼看他，他嘴角微微扬起，像 12 岁男孩刚把风筝放上六楼屋顶：骄傲，却拼命抑制。
那天拍摄结束，他送我出门。楼梯口，我忽然想起包里还有一只备用闪光灯，便掏出来递给他：“送给学生做实验？”他愣了两秒，接过，指尖碰到我的，像静电“啪”地一下。我下楼，回头望，他还站在楼梯拐角，身体被窗棂切成明暗两截，影子拖得老长，像一条不肯收口的电路。
此后，我们总在各种“教育现场”相遇：中学生航模赛、青少年计算机夏令营、海淀区教师演讲比赛……他永远坐在最后一排，膝盖上摊一本《无线电》或《中学物理教学》，发现我在瞄他，就抬手做一个很轻的敬礼动作——食指与中指并拢，在太阳穴旁轻轻一碰，像关掉一枚看不见的开关。
5 月，报社与教育局合办“教育新风”征文，我负责摄影，被派去他们学校蹲点一周。傍晚，操场堆满维修日拆下的旧课桌，他蹲在地上，用一块砂纸打磨木板，动作耐心得像在给婴儿擦身。
我蹲对面拍照，镜头里，夕阳把他的侧脸镀上一层古铜，睫毛却柔得惊人，像焊锡上那层最细的氧化膜。我按下快门，他抬头，冲我一笑：“苏记者，听说你跑新闻，也跑马拉松？”
我愣住，这才想起自己曾在采访表“特长”栏填过“中长跑”。那天我们绕着 400 米煤渣跑道，并肩慢跑 6 圈，谁也没说话，只听见鞋底与砂粒摩擦的“嚓嚓”声，像电流通过电阻，最安静，却最热。
跑完，他递给我一瓶北冰洋，自己则对着自来水龙头猛灌。水柱冲在他后脑，溅成扇形，在路灯下闪成细小的彩虹。我忽觉心跳失衡——那彩虹太短了，像某种不可告人的预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