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水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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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如一条没有尽头的长河,我所走过的那些年月,经历过的点点滴滴,品尝过的酸甜苦辣,都淹没在了其中。但总有一些事情,如闪耀在河面上的点点金光,时不时在你的心中闪亮,装点着你的日子,给你带来美好的回忆。这正如小时候村中的那座水塔,漫过了沧桑岁月,留在了惦记着它的人的心中。那井水的甘甜,村民们忙碌而快乐的挑水场景,永久而清晰地留存在记忆中。

我出生的那个村子,在方圆的几个村子中,算是比较大的,三千多口人,四座水塔,分别位于村子的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每一座水塔大约一间屋子大小,两层楼高。要往水塔中注满水,大概需要两个多小时的时间。这承担着方圆几百口人以及家畜至少两天的饮用水。

我一直都认为那个年代,虽没有现在自来水的方便,却是节约用水的典范。或许是因为隔天放水的时间限制和挑水的不易,村民们会把刷锅洗碗的水喂家畜,洗衣服的水洒在院中抑尘。洗脸都用水盆,一次少半盆水,洗完洒在庭院或者粪堆上。

往水塔里抽水一般在早晨,村里人勤快,天不亮就起床,男男女女一手竖起扁担,靠在肩上,另一只手提着两只水桶,自觉地排着队。小孩们也不懒,跟在大人后面,追至水塔处,站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哗哗流出的洁净而透亮的水。小孩天生对水有亲近感,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会把手伸到水龙头下,让清凉的水流过手掌,从指缝间倾泻而下。挨过大人的训斥后,他们还不忘低下头,撮起嘴唇,小心地把仅剩在手心里的一浅洼水使劲地吸到口中,咂摸两下,那心满意足的样子,堪比孙悟空在天宫偷喝了玉皇大帝的琼浆玉液。

我们兄妹也常常被父母从热被窝里叫起来,派去离我们家200米左右的水塔担水。我们的力气小,个子矮,无法像大人那样挑水,便用扁担一桶一桶地抬。一路上我们总是用孩子的眼光来目测装满水的桶是不是在扁担的中间,否则必定放下水桶,争执一番,把扁担来回抽拉几次,直至大家都认为水桶确实在扁担的中间才继续抬。水缸比我们的个子矮不了多少,两个人必须齐心协力才能把一桶水倒进水缸中,然后继续去抬水。

后来稍大些,扁担挂上水桶,放到肩膀上,水桶还是离不开地面。我们就把扁担两头的铁链子双过来用,勉强能担起两个半桶。随着水桶的晃动,我们的步履变得杂乱,走起路来像喝醉了酒。

从大街小巷来担水的人络绎不绝,大家打着招呼,彼此问候着,两只水桶在扁担的两头,随着担水人走路的节奏,跳起轻快的舞蹈,溅起的水花落在路面上,一条湿漉漉的线,随着担水人逶迤前行着。

每家大概需要担上三四次水,才可能把家里的水缸灌满。而我们兄妹要完成这个任务,大概需要一个早晨的时间。我们夹杂在大人中间,来来去去,听他们逗笑,用羡慕的眼神看他们担水时娴熟的样子。看得痴迷,我们就盼望自己快快长大,也能让水桶在自己扁担的两头跳跃、舞蹈。

对于我们小孩子来说,最有趣的还不是大人小孩儿一起担水时的热闹,而是没人担水的时候。这时候那三个向前突出的焊接的直角水管,就成了我们的健身单杠。两手攀在铁制的水管上,我们晃悠着身体,比赛谁吊着身体的时间最长。还有时候,我们把嘴对着水龙头使劲地往外吸,有时竟然能吸出水流来,那水清凉、甘甜,沁人心脾,总要喝个肚饱。所以,小时候我们认为所有的水都是甜的,直到离开村子后,才发现不是这样。

还有时候,上学或者放学的路上,我们路过水塔,把书包挂在水管上,就下到水塔对面的池塘里玩去了。捉鱼、捉蝌蚪,放到水瓶子里,带到学校,引得大家都来观看。我们上学,好像从来没有什么时间观念,什么时候玩够了才会离开,奇怪的是我们好像也从来没有因为迟到挨过老师批评。

九十年代,家家户户都安装了自来水管,人们再也不需要去担水,那座水塔孤独地待在原地,斑斑驳驳的墙壁上长满了绿色的青苔,上头的水泥和青砖松动得摇摇欲坠,它已然颓废到毫无存在的价值,忙碌的人们已经顾不上看它一眼,看它是否存在。

只是,我每次回家路过这座水塔,都禁不住要盯上一会,饱经风霜的它,似乎在向记着它的人,诉说一个又一个古老的故事。

这几年,我再回家,它已消失不见。它待过的一部分土地被扩充到人家的院子里去了,另一部分,建起了一座小庙。但我总还是禁不住去搜寻它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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