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夜(5)

茉莉脱下了自己的连袖外套,汗水从她的额头上不断地流下,里面的粗毛短衣几乎被汗水完全浸透。她卸下了腰间的水壶,大口地喝着,她用最后剩余的一小部分水打湿了自己的手帕,用力的擦拭着自己脸上的汗渍。远处天边厚重的乌云,预示着不久之后的暴雨与雷鸣,大道上的每个人都从平原上那令人窒息的闷热感中感受到了那迅疾磅礴的雨势。擦完汗渍后,茉莉感觉十分地清爽,她回过身去招呼走在她身后的阿兹:“喂,父亲,伞是在你那儿吗?”随着石堂城的临近,她感觉自己也逐渐兴奋起来了,她也没注意到自己放快的脚步把阿兹甩开了这么远:“你快点啊!要下大雨了!"茉莉冲着阿兹用力地挥动着自己的手臂。阿兹看着在他前边上蹿下跳的茉莉,想假装自己很生气,但他实际还是笑了:“谁叫你非得要跑这么快。”随即便加快了脚步赶了上去。

石堂城高大的城门巍然屹立着,绘刻其上的六真神冷眼俯视着他们脚下为了躲避暴风雨而涌入城中的人潮。他们无所不能,但他们并不会注意到人群中一个无礼地凝视他们许久的凡人,就像他们并没有听到千百年来芸芸众生的祈祷一样。这个冒犯神灵的凡人身后背负着一把沉重而无光的巨剑,戴着一个深蓝色的头盔,富有力量感的犄角从头盔的两侧锐利地伸出,他正是那夜在旅店里的剑客。他负手而立,仰望着城门之上的六真神,来自无尽之海遥远的尽头的他和那片土地上的其他人们一样,都心怀信仰,但他们从来都不会相信任何虚无缥缈的神灵,他们只信仰自己的双手所能够创造的力量。耀眼的闪电照亮了每个人昏黑的脸庞,随之而来分巨大炸裂声瞬间传遍了整个平原,狂风携带着飞撞的雨滴肆虐着这片土地,好像是神灵在天上逞威,势要惩罚那些不敬之人。

特蕾丝汀高坐在石堂大厅的王座之上,她外披了一件高雅的紫色丝绸长斗篷,金线刺绣的火焰与战争之神巴萨泽正挥动着他的烈焰之剑,享受着杀戮的快感。特蕾丝汀银灰的短发在大厅中昼夜不息的红黄色火焰的映衬之下散发着一种神圣的光晕,她皱着眉头,仔细地听着内政官关于石堂城财政的报告:”由于大量的征兵,我们每个月的军费都增加了很多,这笔费用我们可以向那些南方城镇来的商人收取,只要我们再额外增加一些赋税。”

“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特蕾丝汀沉吟片刻说到:“你还有其他事情要汇报吗?”

“属下的确还有一件事要汇报,”内政官低着头说道:“在老城主的离世后,军团内部的人员变动始终没有得到合适调整,很多空缺的重要职位迟迟都还没有恰当的人选。"

“这件事情我也一直都在安排。”特蕾丝汀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她的斗篷:“你先退下,有其他事情我会传唤你的。”

“是,属下告退。”内政官依然低垂着头,转身向大厅门口退去。

特蕾丝汀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斗篷的翻领。她看着大厅之中像雕像一般伫立着的守卫,两侧石窗外的闪电不时照亮了他们如黑铁般的脸庞。特蕾丝汀心中有一种说不上的孤寂,她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被爱过。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她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将自己抛弃于那个动荡的年代,将她抛弃到凯恩城贫民窟的大街上,成为一个生死由六真神决定的孤儿。也许当时六真神真的屈尊注意到了她,一个浑身恶臭,面貌畸形的老乞丐将她从大街上抱回自己破烂的棚屋。但当特蕾丝汀稍稍年长,明白这老乞丐收养她只是为了满足自己龌龊的欲望时,特蕾丝汀便毫不留情地杀了他,作为对老乞丐多年养育的答谢,她给了老乞丐一个痛快。

“指挥官,大厅外有人求见。”守卫的报告将她飘忽的思绪拉回现实:“是什么人?”特蕾丝汀问道。

“他称自己为 ‘流浪剑客’ ”,守卫答到。

阿兹紧紧牵着茉莉的手,穿行于城墙与民居之间的狭窄小巷中。筑路的石板早已被来往行人的脚步磨得光滑,在阴沉的天空下泛着青色的光晕。小巷两侧的楼房中闪烁着微弱而又昏黄的火光,一点点的被在溶解在雨幕中。茉莉跟着阿兹快步走着,她闻见了炊烟的香气,人们在生火准备着晚餐。她看见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孩在路沿边追逐打闹,“噗通”一声摔在了巷子里的水坑里。人们或靠在门板上,或坐在门槛前,各自闲扯着家常。母亲一声声的呼唤着孩子的名字,天要黑了,是时候回家了。她很羡慕那些孩子,但同时心中更多的是难过,她母亲的模样在她的记忆中一点点被现实啃噬,现在好像就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空壳了。

穿过狭长曲折的小道,阿兹带着她来到了繁茂的城中心。在这里,可以同时容纳八架战车同时并排驰骋的十字大道沿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笔直地延伸出去,将石堂城一分为四。突如其来的暴雨并没有影响到石堂城的繁华,两侧的店铺比往常更早的燃上了灯火,明亮的火光沿着十字大道排开,就像那些分站在大道两侧的古铜军团士兵一样整齐。茉莉对那些一身铁甲重盔的士兵感到恐惧,他们纹丝不动的站立着,就像湍急水流中的磐石,人们好像都在避让着他们,拥挤的人潮在他们周围自动消失了。

“他们好厉害。”茉莉对阿兹说到,“你说那些士兵吗?”阿兹说:“他们能做的不仅只是吓唬路人,他们进入军团的那一刻就是被当成杀戮机器在训练。”

“他们原本都是些什么人?”茉莉问,“大多都是屠夫、渔民或者铁匠的儿子,和我一样出生低微。他们加入军团的理由很简单,”阿兹回答到:“在军团里能温饱,还能有张稻草床睡。”阿兹回答到。“你为什么加入军团?”茉莉再次问到。

“我没有选择。”

“为什么你没有选择了?”茉莉继续发问。

“为了家园,为了和平,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去为之战斗。必须有人浴血奋战,世上才有自由可言。”阿兹一字一句地说道,茉莉虽然并不是很懂阿兹的意思,但她也好像从阿兹坚决的神情中明白了点什么。

雨渐渐的小了,茉莉收起了伞,抬头仰望天空。稀薄的乌黑雨云被风撕扯着,灿烂和煦的夕阳终于绽放了它的光芒。她看见城墙后的群山染上了玫瑰般梦幻的色彩,那抹鲜红恰似少女害羞时的脸颊。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好像闻到了泥土与青草的味道。恍然间,她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阿莱顿,又听见森林里神秘的幽响,和溪水忧郁的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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