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生的叶片,翠翠,笑意漾春风;狭长的叶面,绒绒,野性埋蒿丛;单生的茎儿,嫩嫩,柔弱撑从容……这就是,生长于闽南东山海岛田埂上,野地里,农田中,一种极为不起眼但又深得农家人喜爱的野生花草,乡亲们称其为鼠曲草。
长于“浅草才能没马蹄”的初春里,收于“北风卷地白草折”冬来时的鼠曲草,在临近清明节之时,在叶柄顶端或在叶面靠近颈部,便会绽放出数个淡黄色花蕊的花朵,随着时令迁延,花朵儿也逐序绽放开来,挤挤挨挨地连成一片;远远看去,宛如田野上铺着一层鹅黄色的毯子,随着风儿流动,起起伏伏,飘飘悠悠的,好似一条飘动在绿野上的淡黄色锦缎。近前观之,那花儿也是星星点点,幽幽的,虽然不像其它春花那样大红大紫,但它那鹅黄的花蕊,在淡绿色叶片儿的衬托之下,也能显露出几分让人陶醉的小家碧玉风韵来,阵阵清香味儿随风飘逸,赢得蜜蜂呀蝴蝶呀的青睐,纷纷前来凑一份热闹,给这野地里,平添了几多“绿野仙踪”似的盎然生机。之后,随季节变化,那鼠曲草的花儿,就由淡黄慢慢转为白色再呈灰色一直到灰黑结出籽儿来。至此,鼠曲草“当春乃发生”之母株的历史使命,便戛然而止;繁衍与生存的法则,就交由之“子”,来继续传承。总之,鼠曲草,一生最辉煌的时光,不外就是这“春宵一刻”而已。
因为母亲的缘故,初见鼠曲草,便对它生出几分敬畏之情。母亲,是一位特别能持家的农家妇女。闽南有惊蛰“马豆生翅”、雨水“番薯下腿”之类看似“无厘头”的农谚,实则暗藏哪个季节种植何种作物“玄机”的农家人生产口诀。在上个世纪“瓜菜代”的年代,勤劳的母亲,就经常利用工休的“寸光阴”,挎着个竹篮子,到已经翻田种上了地瓜的地里,趟着畦沟里的泥土,一畦一畦目不转睛地“搜索”,那些原本收获时拉下的且已经发芽的豆子挖了回来,淘洗干净,权当食材……此外,像鼠曲草这种能够充饥的野菜,也会进入母亲采摘的视野。
除了可供解口粮拮据的燃眉之急之外,鼠曲草还有一项做成粿供奉祖先的特异“功能”。据家乡代代相传,鼠曲草自古就被乡亲们拿来做红龟粿,作为祭拜神明之用。由此使然,鼠曲草也成了清明粿的首选野菜。一到临近清明节,母亲总会在清晨之时,早早就出去采挖鼠曲草,储备为清明节做粿之用。为了不耽误生产队的上工,有时母亲还得乘中午那段歇工的空隙,到野地里采挖鼠曲草;因为,多采一些鼠曲草,就可以省下多一点的糯米,多做出些粿来,敬奉祖先也就多了一份虔诚。因为采摘的人太多,在这逼仄的海岛野地里,未免出现“僧多粥少”的情况,但是,母亲每次回来,篮子里总会比别人多且鲜嫩。邻家几位小侄女大嫂子,辛辛苦苦一趟两趟地四处寻觅鼠曲草,但每次采回来总是一点点而已。她们每每羡慕道,阿婆真的像有双慧眼,眼神比我们年轻人好使多了,我们看不到的,她总能第一个瞧见,好像那些鼠曲草是她栽种似得。对此评价,母亲只是淡然一笑道:“你们年轻,只顾着着嘻嘻哈哈地玩儿,心不在一处;眼里啊,全都是风景。鼠曲草能自个儿,招呼你来采摘吗?”母亲的这些大实话,也是她采摘鼠曲草比他人多的诀窍吧?
记得儿时的一天放学回家,饿得脊梁骨贴着肚皮的我,一脚门槛一脚门外,就闻到一股香味儿,耸耸鼻子便问母亲道,老妈,咱家做粿啊?母亲道,你属狗,鼻子还挺灵的。明天清明节,做些鼠曲草粿,让你们上坟祭拜爷爷奶奶。我把那书包一扔,往母亲做粿的摊子上凑,企图再分享些许飘逸出来的粿香味儿,以解饥肠辘辘之需,也挟带有让母亲先行让我品尝一下的“痴心妄想”。早就料到我暗藏非分之心的母亲发话了:别大不敬,敬祖宗的物品,千万别动心思哦……母亲的话,让我本想伸出的手一下子缩了回来,心底里想,莫不是母亲有第三只眼,一双眼睛管顾着做粿,另一只眼睛盯住我“鬼鬼祟祟”的一举一动?可是,禁不住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捣鬼”,我还是一直盘亘在那乘着清明粿的簸箕边,心有不甘,久久不愿离开;犹如那些粿,是个强力磁场,将我紧紧吸住。机会来了!乘母亲出去拿柴火的当口,我飞快地抓了一个粿,三下五除二填进嘴里,再猛地抓了一个,掖在背后,假装上茅厕,飞也似地窜出了家门。
等到我在外头野到该吃晚饭了,才慢慢悠悠回来。刚踏进家门,母亲提着个竹扫把,早已等候着我,她一把抓住我的一只手,高高举起扫把喊道:“叫你不能吃,你还吃……”可是,那竹扫把虽然高高举起,却迟迟没有落下。只听着母亲叹了口气道,儿啊那可是生粿啊,吃了没闹肚子吧?啊!
最难忘怀鼠曲草,乡村野菜常撞怀。如今,一想起儿时偷吃没经过蒸煮的生清明粿那事儿,“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这句古训以及母亲当年摘鼠曲草的艰辛,便会在我的脑海里叠加上映。
(作者:黄喜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