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生日?
自己的生日,是母难日,是母亲走后的每一年,想念母亲最多的那一日。
孩子们的生日,是我的难日,似乎只有同为母亲的人,才会专程为奔波忙碌着,给孩子办生日派对的母亲送上一束鲜花。
今天,是母亲的生日,也是我的思念日,正如电影《寻梦环游记》台词所言,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点,被人遗忘才是。等到孩子们与母亲重逢之后,也许再没有人能记起她的生日。
“姐,你回去吗?”早几日,弟弟便打来电话问我。他一向孝顺,从未遗忘过。
“回吧,但我还没想好。”我犹豫了一下,模棱两可地答复了。
沉默了几天,心中的忧伤,也积蓄了几天,夜深人静的时候,也释放了几天,等到了今天。
“要不你还是跟我回去一趟吧。”弟弟拿过车钥匙,又问了我一句。
“我还是不想回。”我转身回了自己的家。
“可母亲,我本该回去看您的,可我一想起,我要回去看的,只是一座长满青苔的坟茔,只是一尊高挂在神台上的遗像,我的心里便是一阵疼痛,痛得眼泪就要止不住流。
所以请您原谅我,即便弟弟一再邀约我,我还是犯了拖延症,转身回了自己的家。”
阴雨绵绵的初冬,我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想用一场沉浸的午休,来缓释近日来心中的积郁,可想来想去,翻来覆去,对生的渴望,对死的恐惧,翻涌着,裹卷着,如浪水般无情拍打,又有如潮水般无力褪去。
胡歌在接受采访时说道,在他母亲2019年过世后,他就没有走出这个阴影。我很想说,自从您2003年离开后,我一直没有走出这个阴影。
即便过去22年了,一想到您,一触碰到那心底深处,那道即便结痂了,也永远好不了的伤疤,便依然会流血,依然会疼痛。
命运啊,你是多么暴虐,赐我以生,却又在年幼时,迫不及待地,示现我以死。赐我以富足,以慈悲,却又罚我17岁时失怙,中年时又失恃。
母亲啊,我们终究会重逢,但我也做了母亲,两个女儿的母亲,我如此地渴望生,渴望做好一个母亲,渴望走得更远一些,陪她们更久一点,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深知,失去母亲的悲痛,没有母亲的艰难,我想您当年,必定是万般不舍,不得不走。所以,我想自私一点,想放下你们,去过我自己的人生。
命运的剧本,已在我面前徐徐展开,即便您当年请杨瞎子,一次次给我算命,说我处处逢贵人,一生夫荣子贵。我似乎拿到了很好的剧本,可从未想到这个剧本,竟然早早没有了您。
从阴阳永隔的那一刹那起,我的人生便始终笼罩着悲凉之雾,从未真正欢喜过,真正享受过,坎坷、挣扎、危难,也从来没有少过,遇见的贵人也不少,可唯一能托底的,依然是我自己,是那个跟您一样,病倒了,也要用力爬起来,大口吃饭的自己。
正如鲁迅先生说的那段话:
“父母亲存在的意义,不是给予孩子舒适和富裕的生活。而是当你想起父母时,内心会满力量,会感受到温暖,从而拥有克服困难的勇气和能力。因此获得人生更多的乐趣和主动权。”
思念决堤的时候,脑海中总是冒出来,无意中听到的一句话,“良秀啊,怎么算,都算不过49岁。”而您的生命,真的戛然停止在49岁那年。
我记得有一年您生日,从不迷信的父亲,不知信了谁的主意,请来了皮影班子,希望为您驱邪,赶走病魔。
戏台子在堂屋中央搭起来了,年幼的弟弟妹妹们,都好奇地凑了过来,翻看着唱戏人,箱子里的皮影人和道具。那天来了很多亲戚邻居,祭祀过天地、吃过了晚饭后,大家都搬着凳子椅子,坐在堂屋门口,等着皮影戏开场。
锣鼓敲起来了,戏曲唱起来了。白色幕布后,一个个人物,轮番登场,唱戏的人,一边操纵者皮影人,一边时而低吟浅唱,时而高声呼喝,好不热闹,我也忍不住搬着凳子,坐在了戏台前面。
那天唱的是出什么戏,我全然记不得了。隐隐约约感觉,是一个英雄好汉,打败了妖魔鬼怪,还是横行恶霸。看皮影戏的人,个个脸上满是期待,当妖魔鬼怪、恶霸坏人被打倒后,堂屋里也是响起一阵喝彩。
病中的母亲,躺在木床里,也正在听着这唱戏。我想有了神傩的加持,对害她日夜痛苦呻吟的病魔,也有了一些抗争的力量吧。
可最终,还是神不胜魔,让魔夺走了她。从此,不再有生日,只有阴生,只有祭日。从此,不再有喧闹,只有孤寂,只有悲戚。
何以生日,唯有思念。有生一日,皆报恩时,有生一日,皆伴亲时,直到被人遗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