蝈蝈来到我床下
代流萤睁开眼,“啯——啯——”的鸣叫清晰在耳,她心情大好,仿佛悦耳的蛐蛐叫声正是她心意的写照——人有时是很奇怪的动物、奇怪得自己也莫名。“有蝈蝈?”她立马想到了银杏枝上伸手未逮着的大肚子——可眼前却一片陌生。她坐起来,不想脚却碰到了——什么呢?一个人?“你谁呀?”她忙问了一声。显然不是代兰,她与代兰早不睡在一张床上了。显然这里不是大湾村的家。问话声落又见床边坐着一老婆婆,显然老婆婆醒着可能一直守在床边。老婆婆和蔼可亲地看着她说,“你醒了?”代流萤顾不得答话跳下床问,“……您……是?”“我是婆婆呀,你们昨晚深夜来到这儿……怎么忘记了?”代流萤再次看向床上,她看到子美正睡得香甜。
代流萤开始回忆,她记得与代兰吵架后又恼又委屈,跑出去学校时,她看到了关帝庙那儿漂亮的一片金黄,不由得拐了过去。这片甲之地,她不知来过多少次?她喜欢来这儿更喜欢待在这儿,在长长久久的流连里把熟悉的细细碎碎都看在了眼里,她发现心是安静的。不同于那些人,她没有跪在蒲团磕头,但来这里已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她喜欢这棵粗壮的银杏树,喜欢它春夏秋冬的样子。她站在它面前,想象它穿过的岁月比如解放战争时,比如大清末年或者更久远的时间,这样想来它是多么神奇又幸运地存在啊!她无数次看着它粗糙如磐石裸露而深扎的根系,以及其上遍插的或燃尽或正燃着的香烛,及低垂的枝条上成堆成排且不断增加的新旧红丝带,她都会想到自己……她站在树下,手拂枝叶,凝目顾盼,再次感到仿佛整个漂亮的秋天都在这里了。晨起的秋日,阳光照亮了大半个树干,那一层点缀其上的露珠闪烁着点点光斑,被蒙上了似幻觉的真实。她刻意走进枝丫间让阳光照在身上,仰起脸一个个七彩的光晕打在脸上,眼前一阵眩晕她不由闭上了眼,同时感觉心情好多了——就在她不经意的闭眼里,她瞥见一宽宽阔阔的叶片上,落着一绿油油的蚱蜢,阳光下那个大个——在金黄一片中它是那样显眼又诱人——她忙睁开了眼寻找——睁开眼不费力气她就看到了它。她欢欢喜喜蹑手蹑脚上前去——不想,就在她的手指几乎要触到它时,银杏枝叶哗啦啦摇曳——“起风了吗?”她四顾以确定自己的判断。可眼前的变幻让她难以做出辨别——眼前如飞驰而去成了一片黄色的水彩画,她难以站立只觉被无形的力量带了起来——她惊得闭上了眼。待她再次感觉到外面的异样安静时忙睁开眼,发现已立于一条长长的隧道入口处。她茫然四顾像是置身在无边无际的灰色的空旷里,模糊的远方似有秋日的枯黄——糟懵的她脑袋里还留着蚱蜢的样子,留着它鼓凸凸的大眼睛……这时,一个与她年纪差不多的姑娘笑容灿灿地从隧道的远处走来,很快来到面前拉上她的手说,“我是子美,是大地的女儿,我的爸妈长年不在身边,我知道你的爸妈也长年不在。走吧,我们走去隧道里,或许能找到他们呢!”“大地的女儿?那你的爸妈是干什么的呢?”——此时的代流萤诧异极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脱口而问。她四顾企图找到关帝庙的所在,但显然是徒劳。“他们呀可忙了,你看这银色的路轨,”代流萤看向脚下伸展向遥远的路轨,“他们要在银灰色的时间路轨上掌握大地每一处、每一轮的春种夏长秋收冬藏,要知道路轨的前后左右全是无限的大地,大地的肥沃贫瘠全都是他们的职责……好了不说他们了,咱们走吧?”代流萤想不想见到爸妈呢?当这个她想过无数遍、但却没有任何价值的、在她这儿早已不是个问题的问题,而突然要去实现时,她还是牵起了子美的手——感受着子美真实的存在,回想着关帝庙日日兴盛的香火,代流萤彻底放下了疑惑。对,还有,当她们行至一处云雾缭绕的连绵山间小路草棚歇息时,她们遇到了在山脚下等人的李白与白鹿。
想到这儿,代流萤看向婆婆,婆婆正满目爱怜地看着她。婆婆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两手间,来来回回轻轻摩挲着——自小到大的代流萤哪里得到过如此亲密的碰触?这种碰触的爱抚是那样浓烈那样深厚,让她感到了阵阵的暖流——在异乡的温暖里,小姑娘似看到了曾经生活中的寒霄渐渐融化,升腾起暖暖的洒满阳光的雾霭,她的心念之花摇摇晃晃地显露出美丽的花苞——小姑娘刹那感知到与婆婆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这是她生命以来,从没有过的关于亲情的身体感应。
“好孩子,婆婆给你做些吃的去?你呀,哪儿也不要去,待在屋子等着,这屋子呀舒服着呢!”说罢,她转身向外走。代流萤忙说,“婆婆,记得我们同来的还有一位伯伯?”“没错,他呀在别屋歇息着,在你舅舅的房里,你舅舅刚好夜间外出狩猎了。”“不是……婆婆,那伯伯可不是一般人……他可是位大诗人……一定得好好待人家啊!”“大诗人?来到这儿的都是客人,不过,一会儿你得给我好好说说他。”
——与婆婆说话的时间,代流萤注意到这是一间很特别的房子,还有她总是把《西游记》里每每救唐僧师徒于苦难的观音菩萨的眉眼,与婆婆的音容笑貌重叠起来。
“子美——子美——不睡吧?”待婆婆走出去,代流萤推着子美。子美揉着惺忪的眼睛说,“人家还没睡好呢。”说话间,床下又响起“啯——啯——”的叫声。“别睡了,快看看这是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