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离开家住在外面,是我初三那年。我得了急性黄疸性肝炎。
最先的感觉我还记得,每天昏昏欲睡无精打采,脸色蜡黄,好像眼珠子都黄了。我只想趴在床上睡觉,也不想吃饭,甚至看见饭就恶心。我忘了这样的症状持续了多久,家里人才意识到,我可能是病了。
初三的班主任是山东人,跟我父母的年龄相仿,齐耳的短发,总是穿灰色中式的棉袄罩衫。她讲话带着山东方言的味道,很有特色。她说喀斯特地貌,我就一直按她的启蒙,读凯丝忒。
她很严厉,也很有责任心。我得的是传染病,在大家初三备考的关键时期,我像瘟疫一样捣乱了升学大计。她找来消毒液开始消毒,还在班里熏醋,我听到这些心里难过极了,觉得自己就是要被消灭的病菌,是害群之马,罪恶深重。
那时我们单位自己有小门诊部,但是只能开点药,打个发烧感冒之类的吊针,所以我得去远一点的大医院住院,那个医院跟我大学毕业后的工作单位只有一墙之隔。
医院的角落是传染区,跟住院部保持着距离,一间二层的小楼,围着一个栅栏铁门。病友说再远点的平房就是放死人的太平间。医生护士都戴着白帽子,捂着大口罩,并不在病房里多逗留。我顾不上害怕,只担心回去后,老师会不会把我也全身消毒。
开始接受治疗后,平日里没有人陪我,我除了躺在床上,就到二楼的平台上傻站着,靠近围墙的小楼旁有很多大树,秋天的树叶枯黄,起风的时候就飘落在露台上,只觉得一片萧条,全世界都是灰褐色。探视时间我爸会来看我,通常会带两瓶菠萝罐头。整颗的菠萝横着切成一圈一圈的放在玻璃罐里,菠萝用甜水泡的没有一点酸味,脆甜的菠萝是那个时候北方孩子没吃过的水果,是我当年的最爱。我爸宠我,只买菠萝罐头。出院的时候床底下就有一排的玻璃罐。
除了打针,医生还开了很多肌酐口服液,也是甜的,一盒里一排小瓶,用极细的吸管喝起来没负担。忘了我住了多久,一周还是两周。等我出院的时候,换上自己来时的外套,衣服已经紧紧的扣在我身上。青春期的我,本就不瘦,我更胖了,像二次醒发的馒头。
我爸带我出院回家要到县城坐车。时间还早,就带我到处转悠,周内闲人不多,街道很宽。我们走到县书店后,拐进旁边的小路,小道上热闹一些,两边有卖豆腐脑、油条、面条的小店。我饿了,可我不敢说吃啥,我怕我爸也嫌我事多。
我们在一家小店前停下来,我看见门口的玻璃档后面有一盆卤好的猪头肉。我好久没吃过肉了,现在看起来好像也没那么恶心。切好的肉片只用酱油醋简单调一下味,胡乱的摆在一个浅碟子里,肉的白脂挂不住颜色,还是很肥腻。我爸说,吃不?我说,吃。
从小店里走出来时,我爸开心的拉着我的手说,病好了。
回去上学后,班里并没有人被我传染,甚至全校都没有。
那,那一年,我又是被谁传染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