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记》02:“学”的另一半是什么
虽有嘉肴,弗食,不知其旨也;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是故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强也。故曰:教学相长也。《兑命》曰:“学学半。”其此之谓乎!
即使美味佳肴摆在面前,不去品尝,不会深味它的甘美;即使有最明白晓畅的道理,不去学习实践,不会真知它的好处。所以学习实践之后才知道自己的不足,以所知教人之后才知道自己并不真知的领域。知道了自己的不足,然后才能反省自己学习的勤勉程度;知道了自己并不真知的领域,然后才能不断勉励自己向学。所以说:教和学是互为补充和促进的。《尚书·兑命》里说“教人是学习的一半。”大概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吧!
从“教育”的定义来看——教育是有目的影响人的社会活动。《学记》开篇便突出和强调兴学在化民成俗、建国君民方面的意义和价值。从个体生命成长的角度看,“学”本身又有什么样的意义与价值呢?
《大学》开篇点出为学的宗旨——“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孔子一针见血地指出“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上古时期学者学习是为自己,孔子时代的学者已经多是为他人而学。孔子之后,荀子结合自己所处的时代背景,进一步发挥圣人的话,认为上古时期的学者求学是服务自己的成长,而战国时代的学者求学多是为了通过口耳之学,向人显摆自己的学识。
《大学》所讲为学的宗旨,是有具体的服务对象的。早期并没有全民教育的概念,有机会进行专门学习的全是贵族子弟。正因为如此,显明美好的德性,组织和带领民众革故鼎新,不断向着臻于完善的理想社会前进,才成为贵族子弟为学的目的——用《学记》的话讲就是“化民成俗”“建国君民”。
孔子是中国私学第一人,是打破贵族为学专利的第一人。此时,学者学有所成,未必会有直接“建国君民”治理邦国的机会。就连圣人孔子,也是一生颠沛流离,周游于列国之间,苦于寻找一个发挥自己才学的机会而不可得。最后老夫子选择回到自己“天之木铎”的使命,以教学弟子为己任。从此,才有了“三千弟子,七十二贤人”的圣人气象。
孔子有教无类,门下弟子不乏以贤德著称者,比如颜回、闵子骞、冉伯牛等;也不乏以为官行政著称者,比如子路、冉有;自然也有以文学著称者,比如子游、子夏、子张;当然也有巧舌如簧、能言善辩的,比如子贡、宰我。纵观这些知名弟子,没有一个走上直接“建国君民”岗位的。
后来,自诩得圣学真传的孟子,直接将服务对象锁定为诸侯,试图寻找一位肯于以德行仁的诸侯王,帮助其实现天下“定于一”的愿望,进而结束战国时期天下混战、百姓流离的局面。尽管如此,孟子也没有教出一个像样的“天下王”。与孟子同时期的张仪、公孙衍以口舌纵横天下,两人一生“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至此,才有了荀子对“今之学者为人”的针对性诟病。
纵观早期的教育发展,“学入平民家”正成为一个不可逆转的趋势。
学生准备好了,老师无处不在,教和学从来就不是割裂、对立的。《学记》以“嘉肴”“至道”类比教学。倘没有人引荐,“嘉肴”的味道甘美,“至道”的化育之功,很难为常人所体察、觉悟。假如没有孔子,贵族的学问很难为寻常士人所知。后人讲“老师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孔子点评子路的瑟已经登堂了,尚未入室,就是这个意思。
除了“教学”合一的问题,还有一个“知行”合一的问题,以及陶行知提出的“教学做”合一的问题。这些“合一”,本身就是一体难分的。
不真正经由过以所知教人,便不会体察到那些自己并不真知的领域。
原始社会的所谓“学校”,实际上就是部落内的一株大树。那些失去体力劳动能力的老者,会在大树下定期同部落里的年轻人分享“自己的经验”。大树附近的区域便是学校,老者便是老师,听讲的年轻人便是学生,“自己的经验”便是教材。所谓的“自己的经验”,实际上就是“所知”,在以“所知”教人的过程中,不仅仅年轻人有所收获,老者本人也会意识到自己当初并不真知的领域的存在。
“自己的经验”对老者而言,是直接经验,对年轻人而言,是间接经验。间接经验要通过具体的实践才能转化为直接经验,在把学来的间接经验转化为直接经验的过程中,学生遇到困难、困顿了,才会意识到当初自己学得并不透彻和明白。同样的道理,在介绍自己直接经验的过程中,为“年轻人”所质疑,面对那些有道理的质疑无法应对时,老者才会有对自己所知经验的再反思、再完善。这便是教学相长。
客观来讲,坐在树下讲述自己“直接经验”的老者已经没有直接创造劳动价值的能力了,与此同时,那些坐在树下听他讲述的年轻人,同样也不具备直接创造劳动价值的能力。两者亲密协同指向一个结果——把老者身上的得来的“间接经验”转化为年轻人的直接实践——转化为直接创造劳动价值的可能。
于学习者而言,学只是全部的“学”的一半,那么另一半是什么?
另一半是“教”,是具体的实践,是对间接经验的真切实践和体验。不能学以致用,学习本身可能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