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纽秦:你要做一些工作来告诉夫妻俩:他们需要处理夫妻之间的互补性问题。要时刻铭记,作为夫妻治疗师或家庭治疗师,你本人不是做这些事情的人,要指导家庭去做,你不是他们的救世主。
我喜欢你对丈夫所做的工作,试图接近他,表现出友好的姿态,这很好,他们会觉得:“嗯,她人不错啊。”但是,这仅仅限于你和他之间,你是那个主动出击的人。在这个关头,你的脑海中要亮起黄灯,提醒你反问自己:“我能够做些什么邀请妻子加入?我可以要求他来问她她作何感想吗?或者问她:你是否时常感到自己太过死板或缺乏掌控?又或是:你会觉得自己是个笨蛋吗?”我希望你能在治疗中引入张力、不安,思考自己是否能直接对她说:“你会认为彼得不能停止做好人吗?”重点在于,你不仅仅在跟一个人工作,而永远是跟两个甚至三个人一道工作。你的姿态很好,但不够深思熟虑。你的头脑中有好奇的想法,却不是夫妻治疗师的好奇方式。一个夫妻治疗师,不会对某一个人的内在动机感到好奇,而是对两人相互影响对方的方式感到好奇。我是否太过苛责了?
这一刻,督导示范了一组“胡萝卜加大棒组合拳”。安吉拉与来访者的连接方式被督导所肯定,因为它是友好的、安抚的,却未经深思熟虑,不能朝向她的目标迈进。她还需要学习,发展出督导师一样的风格,能够说出“很好,但是……·”。她可以在治疗中既友好,又挑战。
米纽秦:打住!你需要的是夫妻之间的对话,只有这样,你才可以理解他们,你的作用是看到他们未曾看到的东西。你问妻子对他的状况有何感想,她说自己认为他需要发泄的渠道,她试着跟他谈论,觉得他没有机会发泄。她这是在说什么?
之前的话题被重新提起并扩展开来。当时,如果安吉拉能够运用“活现”技术让夫妻对话,而不是与丈夫对话,她就可以打开治疗的视角。将视角转向夫妻关系,就能进入一个聚焦个体时所无法呈现的全新领域。
安吉拉:在说他照顾所有这些人,而自己向谁倾诉?他如何释放从家庭获得的压力?
米纽秦:她是在说:他们来找他,他一味给予。
所以她在对他说:你是个笨蛋。
雷特:他是不是双重的笨蛋?他是家中的超人,却不让妻子来帮自己。
米纽秦:就是这样。他是在剥削自己的核心家庭。而她很气愤,她已经恨了多少年了,她是在批评丈夫。
安吉拉:我之前忘了说,她也干他干的那些事,她也给自己的父母家钱,她干了很多类似的事。
博达:某种意义上说,他们俩都好像背着对方在做这些事。我好奇是不是他造就了她,使她也成了“付出者”,因为他就是这样建造周围世界的。他长大成为家庭的付出者,当她嫁给他组成新的家庭时,一下子被动参与到付出的游戏当中,因为他在不断地付出。因此我好奇她是否恨他,也有样学样、要为自己的原生家庭付出。
米纽秦:你们看,我想说这些见解很对,但对安吉拉没有用。我真的要批评她,她的风格极度友善而又无效。
安吉拉:请告诉我真实想法。
米纽秦:对不起,我想要你知道,对我而言,尊重你才会批评你。
在此,督导师向新治疗师示范她与来访者之间可能存在的相似情境:作为专家,你可以通过得心应手的挑战和批评来帮助他们改变,与此同时,又传达出你的善意和尊敬。
安吉拉:谢谢。
米纽秦:我很喜欢安吉拉起身,将手搭在丈夫肩头的举动。这说明她有能力运用自己,尽管这个举动并无必要,但是她做了,我很喜欢。(对其他学生说)但是你们不喜欢。
学生:我只是觉得对于初次治疗来说,这过于亲密了。像慈母一般,对我而言太过主动了。
米纽秦:你说的都对,看来你本人不会这么做。但治疗师各具风采,对她而言这行得通,因为她可以很亲密地开展工作,不会觉得自己过于殷勤。也许你这么做,就会感觉太亲密了。
这么说来,我不想看后面的治疗录像了。我知道治疗的后半部分会跟前半部分一样无效。因为她在结束时,不知道他们为何而来,这不是家庭的错。这个家庭带着确定的想法而来,他们必须保持和谐一致,尽量避免冲突才是生活的正道。他们来了又去
了,感觉不到治疗师能在哪里帮到
他们。
学生:你是在暗示,有时冲突可以使家庭换一种方式行事吗?
米纽秦:我不是在暗示,是明示。
家庭治疗的手艺因人而异,成为治疗师并无特定的方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门秘籍,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有所改变。
‘米纽秦:我不是在暗示,是明示。
这里的含义是:不仅这夫妻俩需要感到不自在,而且治疗师也需要感到不自在。人们越是呆在舒服圈内,就越感觉不到需要扩展自己的需求,也就越看不到其他可能性的存在。
生:好吧,在这个案例中,探索冲突对于夫妻二人是非常有益的?
米纽秦:完全正确。她需要舒服自在地对嫁了
32年的男人说:“你是否曾想过你可以冲我发火?”32年来,她怀揣这个想法,却从未说出口。
学生:他们俩是囚犯,她就像是个囚犯。
米纽秦:他们来到我们这里,对自己的囚禁之地确信无疑。治疗师的作用就在于告诉他们:“你们有其他的选择。”这是治疗师要做的工作。治疗师要说:“除了这种风格,你们还有其他选择。”所以我要让安吉拉不舒服。
学生:这么说来,你好像是在说,治疗师与来访者之间的每一次互动,都要把夫妻当作二人组合来对待,不能把他们看成是两个个体,在彼此之间搞平衡,比如说,给他们以同样的时间来发言。
米纽秦:是的,非常正确。你需要在不同的时间做这两个工作。安吉拉在丈夫的童年经历上做得非常好,她跟丈夫的对话也非常好。但与此同时,她需要亮起黄灯对自己说:“这就够了,现在我要跟妻子谈谈同样的经历。或者,我要妻子评论一下,或者问她,这是如何影响你的?”
世上并不存在做治疗的正确之道,治疗是非常复杂的你来我往的过程。所以我会说,你首先要发展出这样一种思维模式。技术、手艺是多种多样的,对某些人有用,对另一些人则不然。我会用自己感到舒服的方式教授所有的理论,但思维模式是共通的,即你永远要去探索夫妻之间彼此影响的方式
冲突是有益的。这种看法很有意思,因为我出生在用刀解决冲突的文化里,所以我们很少通过言语起冲突。如果有一对夫妻在我这里吵架,我就会说:“你们知道吗?你们真逗,这三分钟你们一直在做同一件事,效果也一模一样,这太逗了。你们能换个方式吗?”我用一种完全不同的、幽默的方式来挑战他们。我们需要用多种多样的方式融入家庭,发挥我们的作用。治疗师的作用就是扩展家庭的风格。安吉拉的这对夫妻在离去之时,未能扩展他们的风格。
初次治疗时,你需要找出“被认定的病人”,然后告诉他们:“你们错了,病人不是这样的。”要做到这一点,你首先要问:“你们希望我如何帮到你们?你们想要怎样?”
好吧,我可能太苛责了,是你的表现让我别无选择。
安吉拉:请相信,我并不像你想的那么脆弱,这么说没有关系
米纽秦:不,我并不觉得你脆弱,我认为你是不喜欢把水搅混。作为治疗师,这是不可取的。我认为你可以是好家长、好伴侣,但是作为一名治疗师,这是不够的。
米纽秦:(对大家说)安吉拉需要找到一个支点让自己思考。因为与家庭太近、太身临其境了就不可能思考。作为治疗师,她需要找到方法让自己离远一点儿。什么也不做的一刻,是治疗师的珍贵一刻,因为只有此时此刻你才能思考:“好吧,接下来往哪儿走?”然后,你就试探着走,并不确定这么走到底对不对。如果你确定这么走是对的,
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事实上,无论你怎么走,都有可能是片面的。所以在提问之前,你无需知道答案。
新治疗师认为,自己必须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然后才能有所行动。这样的思维模式极大地限制了他们,是无法完成的任务。治疗师会犯错误,这是必然的,也是可以接受的。除了眼前的路,你也要足够灵活地看到其他的路。至于到底哪条路是对的?每一条路,或者全部的路,都有可能是对的!
米纽秦:(对安吉拉说)所以问题出在你使用什么样的技术上面。你拥有一个庞大的储备库,却选择了一套错误的技术。要想成为家庭治疗师,这套技术无论如何都是错的。相信你有能力看到更大的系统,有能力注意到家庭的互补性、冲突以及多种情境,所有这些技术你都拥有,这是家庭治疗师的必备武器。
在此,重点是个人风格。安吉拉拥有其他的隐形资源,她本来可以运用,却没能用在这对夫妻身上。这种情况也会发生在团体其他成员身上,只是每个人的资源各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