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在宽阔的道路上飞驰。
七月的故乡,大片荒废的土地仍然夹杂着少量长势良好的庄稼。此时的芝麻田正开出一串串白色淡紫色的小喇叭花,修长宽阔的叶子挤挤挨挨,稠密茂盛。
已有很多年不曾见过地里的芝麻了,在看到它的一瞬间,心里涌动着的,除了久违的亲切与温暖,还能有什么呢?
一阵风吹来,芝麻你推我挤,摇头晃脑,呈现出一幅别样的动态美图。这些芝麻长势喜人,又高又壮,可总感觉与我记忆中的多多少少有些不同。
有一天当我在铁路东干完农活走在回家的路上,一眼瞥见路边田里的芝麻——瘦弱高挑的杆茎上,稀疏的叶子间坠着一咕噜一咕噜细小的喇叭花,像一个个迷你版精致高脚小酒杯倒垂着,那么娇艳的白色和淡紫,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噢,原来芝麻能开出这么好看的花呀!我就像第一次看见似的充满了好奇和震惊。
那时,我已是十几岁的大姑娘了,可这么多年里,我才第一次发现了它的美。我紧紧盯着这一大片美丽的芝麻田,仿佛有一束光忽然照进了心底,驱散了一天的枯燥和疲累。
芝麻成熟了,掉光叶子的杆茎上结满了喜人的芝麻荚。扯芝麻是一个力气活,对这项农活我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也许是父母极少让我做这事的原因吧。
收回家的芝麻被母亲摆在我家新房前的稻场上晾晒,一直晒到芝麻荚干枯几近开裂,然后在地面铺上薄膜,再将一小捆芝麻头朝下敲打出里面的芝麻籽——写到这里,好像这事我做过而且很熟练似的,但其实我从来没有做过。浮现在我眼前的,是母亲的身影,她认真地逐一敲打出里面的芝麻籽,然后坐在地上,一筛子一筛子地筛出里面的枯枝碎叶,一遍又一遍地过滤出里面的杂质。身旁箩筐里干净的芝麻籽越装越多……
这么繁琐又复杂的活计母亲从没有让我干过,仿佛这些事天生都是她一个人的。虽然母亲嗓门大脾气也不太好,有时也会骂人,但心里其实很护犊子的,一些比较重的农活也从不让我插手。
芝麻榨出的油香气扑鼻,市场上的价格比较昂贵,所以在那些清贫的日子里,几乎每年的芝麻都被卖掉贴补家用了。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母亲父亲早已相继离世,老屋也几近坍塌。当我从老屋跟前走过,我看见已经倒塌的牛栏屋里靠墙码着几捆枯黑的芝麻杆。我又想起了父亲,这些芝麻杆应该是他生前放在那儿的,睹物思人,不胜唏嘘。
在母亲去世的那些年里,不抽烟不打牌的父亲,少言寡语的父亲,是怎样一天天孤独地生活着……每每想起这些,就忍不住心疼。可在心里疼惜着有什么用呢?在他在世时没有好好陪伴,就连体恤人的贴心话也总是羞于说出口,只是每次想着尽可能多给些钱弥补内心的亏欠,可一生勤劳又节俭的父亲又怎么舍得花呢?他只会慢慢攒起来,临到去世的那一刻全部留给自己的后人。
而我,那么多的疼惜装在心里,也只能在天人永隔的日子里,在想起他的时候化作默默淌下的泪水。
人生在世啊,总避免不了在某些时刻偷偷咽下一些眼泪,然后,继续往前走,继续爱着这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