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渐笼罩下来,城市的灯光如同散落的星点般亮起,我随着下班的人潮,挤入地铁车厢之内。车厢里人挨着人,彼此拥挤着,却又各自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人人皆低着头,面上被屏幕光映照出变幻不定的光影;指头翻飞间,信息洪流便在方寸之间奔涌流淌,声息难辨。人海中,只有此起彼伏的手机提示音,如同新纪元里一种独特的低声祷告,汇成了这铁皮车厢中连绵不断的背景噪音。
我亦垂头握着手机,目光机械地浏览着屏幕上纷繁的信息流。不知何时,我的眼角余光却捕捉到车厢角落一处异常的沉静。一位白发稀疏的老者,戴着旧式老花镜,正将一份展开的报纸举在眼前,专注地阅读着。报纸已显陈旧,褶皱密布,上面印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宛如承载着光阴深处的墨迹。他瘦削而挺直的脊背在人群中格外醒目,仿佛一截拒绝腐朽的枯木,在满车厢低垂的树冠间,兀自倔强地挺立着。
我怔怔地凝望着那老者,老者似乎觉察到我的注视,眼睛从报纸上方抬起,朝我投来一瞥,随即又沉入他的铅字之海去了。当老人终于缓缓折好报纸,悄然下车离去时,他座位上只剩下一片空寂。我不禁想到,如今我们日日握紧手机,滑屏不息,可这指尖下的动作,真还能算作阅读吗?抑或不过是让信息碎屑漫过知觉的浅滩,徒然在光阴里冲刷着精神的河床?阅读二字,早已随我们俯首的姿态,一起矮化在数据流中,成了被动吞咽的流水席,而非主动探索的远行。
此时,我瞥见玻璃窗上倒映出自己手持手机的姿态,那姿势竟如此熟悉而陌生——原来我们早已成了数字时代的虔诚信徒。那屏幕便是祭坛,滑动便为仪式,我们日日举着这发光的小小神龛,如同执香于数字庙宇,向虚拟神祇献祭着光阴与专注。
于是我们低头伏拜,以虔诚姿势将目光供奉于小小神坛;此间真神,却早已悄然摄走我们的灵魂——原来这世上最精明的香火,竟是用我们的血肉时光去点染那方寸屏幕里永不落幕的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