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音、今日头条、包括Facebook等海内外内容平台的罪恶并不在于他们开发了算法,而在于利用科技支配人性,为自己赚钱。
去年的字节跳动,营收和亏损都一路高歌猛进。根据华尔街日报,字节员工近期透露了公司2021年的财务报表:营收617亿美元,净亏损849亿美元,运营亏损71.5美元,是上一年的三倍之多。
这800多亿美元的净亏损中,近九成来自可转换证券的公平值变动。其他支出包括274亿美元的销售成本、146亿美元研发支出和192亿美元销售、营销支出。
从估值来看,字节已经走下了巅峰:2021年登顶胡润全球独角兽榜时,字节估值为2.3万亿元,后来增至3.2万亿元,如今相比巅峰时期已经缩水四分之一。其龙头产品抖音,也被短视频行业人士透露“日活掉得很离谱”。
这对于主要靠广告赚钱的抖音来说,是个大事。抖音一边靠内容吸引更多的用户花更多的时间在平台上,一边靠这些流量向广告主收费,辅助他们在平台上以视频、直播等形式投放广告。流量越大,广告越多,广告费也可以越贵。
什么样的内容才能吸引流量呢?字节没有把目光全放到视频审核或打磨上,而是用算法推荐代替了编辑推荐。这颠覆了传统内容类平台的机制,从流量上看也收获了不错的效果:2016年9月上线,17年底日活达到了3000万,2018年底2.5亿,2019年底4亿。成立四年后,日活达到6亿。
面对抖音“掉得离谱”的日活和增长乏力的论调,业内人士多把这归结为人口红利见顶、其他短视频平台出现抢占市场等原因。但人们选择用不用抖音,才是它能有多少日活的决定性因素。
而当刷抖音逐渐变成浪费时间的代名词时,选择卸载的用户似乎越来越多了。
用算法推荐留住用户,这件事“有罪”吗?
无论是传统报社、杂志社还是如今的网络媒体,用户能在头版头条上看到什么,通常都是编辑部决定的。但字节跳动却把决定权交给了算法。
字节有一套复杂的链路,从内容角度分析文本、图片和视频,从用户角度分析人口、行为和个人兴趣,再把这两端匹配起来,把合适的内容精准推送到用户的手机上。当你作为用户打开抖音、刷过几次之后,就会发现自己感兴趣的内容越刷越多。
这套算法有多好用,看看抖音的流量就知道了:目前抖音的总用户量超过了8亿,相当于中国总人口的一半之多,其中人均单日使用时间将近两个小时——微博和小红书的人均单日使用时间也不过37分钟和57分钟。
这对于字节来说,当然是个好事。在互联网时代,谁能拥有用户更多的时间,谁就更有潜力挣钱。2021年,字节的广告收入高达2600亿元,其中一多半都来自抖音。
但渴望留住用户这件事,有罪吗?
“短视频软件让我感觉自己失去了主动选择的权利,虽然我可以点退出。”一位网友告诉着陆TouchBase,“每次从app里退出,我都有一种愧疚感。”
但抖音这种15秒一个视频,算法精准推荐的模式能给用户带来的危害,远不止愧疚感。
首先,电子屏幕本身就会对人脑的前额叶产生影响,进而影响人做出选择的明智程度。而人的前额叶皮质在25岁才会发育完全,这意味着即使是已经成年的年轻人,电子屏幕看多了也可能会“变傻”或者成瘾。
浙江大学的实验证明了这一观点:他们发现大学生在观看算法推荐的个性化视频时,大脑的奖赏系统和涉及成瘾的区域都会被激活,导致他们难以决定自己何时停止观看。
美国麻省总医院的研究显示,长期浏览抖音这样的短视频,会损坏用户处理慢节奏内容的能力,导致其难以专注地完成更耗时的困难事件。有网友说,抖音看多了,自己连看书、看电影都失去了耐心。
除了能用科学衡量的危害,项飙等社会学家还提出了算法和系统对人类心理、行为造成的另一个影响——数字异化。
工业革命加速了资本主义的发展,使得人作为劳动力不得不加速工作,以跟上机器运转的速度,跟上老板赚钱的速度。就像《摩登时代》里的场景一样,老板用机器给员工喂饭,好提高他们的工作效率。而工人们也像卓别林一样,在高强度、重复的工作中丧失思考能力,最后发疯,被送入精神病院。
现在困住我们的不再是工厂了,而是互联网用大数据和算法创造出来的系统。
一方面,算法推荐给用户的信息更加趋同,会减弱用户独立思考、批判性思考的能力,也会减弱其对多元声音的接受能力。这也是为什么,网络骂战随处可见的原因之一——算法只会“投喂”用户喜欢的东西,但人与人的差异却是无处不在的。用项飙的话来说:“现在的年轻人生活在了大脑里面。”
另一方面,“活在大脑里”的年轻人,因为失去了和他人的互动能力,更愿意把自己桎梏在算法构造的网络中,形成恶性循环。有研究证明,人使用电子屏幕的时间越多,跟人互动的时间就越少,导致自己不能充分学习、理解别人的情绪,或体验真实世界中与人进行情感互动的感觉。
这几年年轻人的养宠热潮在项飙看来,就是他们解决数字异化的途径之一:“动物是能够进入我们系统内部极少数的生命之一……我觉得有点心痛——年轻人到这一步,需要通过养宠物来给自己打开一点点小窗户。”
用户的觉醒与反抗
1938年,德国物理学家奥托制造了裂变反应,从而发现了核能这一强大的能源。结果十几年后,核能被开发成武器投在了日本上空。爱因斯坦曾因此哀叹:“显然,我们的技术已经超越了人性,这让我毛骨悚然。”
以大数据为支撑的算法,算的其实也是“人性的弱点”。这一点Facebook合伙人之一肖恩·帕克在2017年就提到过:“我们主要思考的是如何尽可能多地消耗你的时间和注意力。我们需要每隔一段时间就稍稍给你一点儿多巴胺。这利用的,实际上是人类心理上的一个弱点。”
因此,抖音、今日头条、包括Facebook等海内外内容平台的罪恶并不在于他们开发了算法,而在于利用科技支配人性,为自己赚钱。
用户的反抗其实早就开始了。2018年,剑桥分析公司被曝出收集了8000多万Facebook用户的个人信息,分析他们的喜好,并有意识地通过推送内容影响他们的政治偏好,从而帮助特朗普赢得美国总统大选。
在这场沸沸扬扬的剑桥分析丑闻中,Facebook被指不但知情,还将用户的信息数据授权给对方。这件事引起了用户的强烈不满。最终,Facebook在美国为此付出了50亿美元的罚款,又分别在英国和巴西受到了50万英镑(约合57万美元)和660万雷亚尔(约合164万美元)的罚款。
除此之外,Facebook还曾因为违约追踪用户位置,遭到用户的集体诉讼,花了3750万美金进行和解。此前,用户还怀疑过Facebook在用户关闭位置功能后依然读取位置记录,推送个性化广告。
再看国内,今日头条从2019年起用户超过2.6亿之后,就再也没有展示过自己的直观用户数据了。2021年,字节的营收虽然高速增长到了617亿美元,但有业内人士曝出,公司广告收入的增长速度在后半年下降了30%-40%。
在ESG标准与评价体系中,无论是MSCI、SASB还是国内的商道融绿,用户信息安全和商业伦理道德都是媒体、信息类企业的实质性议题。这几条指向的,都是保护用户利益。过去一年里,内容平台的流量没能撑起字节的成长,这背后是用户在被算法割韭菜、占时间之后的一次次失望卸载。
在知乎上,“你为什么卸载今日头条和抖音?”的问题从2019年初就有人开始问了,直到现在还有人回答,积累了3000多万次浏览。最近一个回答发布在一周前,用户说:“又一个慢性自杀。”
字节跳动低估了一点,人是有能动性的。随着头脑被垃圾信息轰炸后日渐迟钝,用户会逐步从这种困顿中觉醒,进而做出改变。摆脱被抖音支配的日子,似乎不远了。
文 | 王紫荆
编辑|国佳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