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雪霏

好的伴侣如同生命中的流星,倘若失之交臂而没有抓住,那么只能是悔恨终身。




“雯雯,你看,刚刚天空划过一颗流星。”

“真的耶!达哥,我们许愿吧,默念即可,千万不要告诉给对方,留一些神秘感最好。”

某个朗朗晴空的夜晚,陆家二层小楼的房顶上,一对青年男女席地坐在一起,仰望星空,欣赏这浩瀚如海的夜。男人的手臂搂着女人曲顺的香肩;女人侧头依偎着男人厚重的胸膛。许完愿,男人低头看怀中的女人像是一只温顺的绵羊,蠢蠢欲动而又充满怜惜。他吻向女人明媚的眼,接着吻她红润的唇,这吻起初还只是两人唇瓣的轻轻碰触,但当他吃进了女人唇上清甜的口红,仿佛吃进了罂粟的汁液,止不住开始疯狂地热吻。女人欲拒还迎,脑子里一塌糊涂,行为完全跟着感觉走了。

满天的星星是璀璨的明珠眨着眼,它们也被二人这爱的深情吸引住灵魂。院子里有两棵不结果实的树,一棵是苹果树,另一棵是葡萄树;这两棵树被羞的摇晃着叶子,像乐人在烛火旁吹箫。风儿送来了一只只莺鸟,又将它们一只只送走,留下的只有远方鸭子的嘎嘎叫声。

男人和女人彼此心照不宣,都心知肚明对方许了什么愿,现在想些什么,但就是不点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是最明智的选择了。做过什么都不后悔,反正纯属猜测,即便有差,那也是你情我愿的事,算不得错误。成年人的世界向来充满了遗憾,可就是不会后悔,因为他们能够为自己做的一切买单。不敢为自己的行为买单的人怎么能叫成年呢?

男人搂着女人,放肆地对她抚摸,把她崭新的夏款长裙都要磨成了纱布。

“达哥,别这样,当心孩子。”

是啊,他们是做父母有孩子的人了,应当担心做某些亲密事情被孩子看到。但顾忌总是女人特有的缺点,男人一旦搏起兴致,那便如水库开了闸,再想关闭也早已洇湿一大片土地。

“没关系,我们不是夫妻吗,在一起亲热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况且孩子们已经睡了,母亲明白又不会打搅,这里只有咱们两个人。”

见女人犹豫,男人趁热打铁:“我们又不是那些小年轻,何必扭扭捏捏,道理自然不用多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雯雯,方此良辰美景,有这月下老人的见证,就让我们珍惜眼前的每一分每一秒吧,不要将它浪费。爱情所陪伴的时间永远是那么宝贵。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男人继续探索他之前未完成的任务,女人顺从着她,顺从即是最完美的配合。

正当此间画面不可描述之际,一只猫儿“喵”地一声从角落的黑暗里蹿了出来。它打断了他们的二人世界,如同一颗被原始星系所遗弃的小行星影响了卫星绕着行星旋转的轨迹,令他们破碎了一切风花雪月的美好愿景。还在他们惊魂未定之时,有一个穿着睡衣的小女孩从角落的黑暗里慢慢走到月光中。他们吓了一跳,脸色由红扑扑瞬间降至煞白。那小女孩是他们的女儿——沈碧桃。他们叫碧桃过去,可她流着泪头也不回地跑掉了。身后呼唤她的声音不断,可她全不在乎,只一个劲地冲入黑暗里。

之后,呼唤的声音渐渐消去,黑暗也渐渐被眼前一团模糊的柔光所取缔。碧桃扭曲身子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竟然蹭了一手背泪液。“我怎么哭了?”她一回想,原来是梦见死去的母亲和继父了呀。那是她不愿梦到的人,却总也从记忆里抹不去。“没有陆天羽。”这令她奇怪,为什么和自己朝夕相处的陆天羽从来不会梦到。“果然是太讨厌他了吧。”这是她给出的解释。

梦醒之后的懒散久久也无法平息她孤独的心,只好擦干眼泪,打算去卫生间把脸洗净。刚一出房门,正好和从隔壁走出的陆天羽撞个满怀。“你就不能看着点路?”碧桃骂他,一瞥,只见天羽一手按着脖子,一手扶着腰,惺忪的一双睡眼肿的像两只灯泡,外围还套了两顶黑眼圈的灯罩。“你怎么了?”天羽打着哈欠回道:“唉!甭提了,昨晚做了不知道有多少个梦,折腾的我几乎一宿没睡;好不容易天亮前凑出个囫囵觉,哈——醒来倒睡落枕了,腰也动弹不得。”碧桃没好气地说:“准是你睡觉前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晚上做了春梦。”天羽无语,一看碧桃一双流波般的大眼睛变成了熟透的杏,凌乱的泪痕从眼眦延伸到腮颔,深感诧异。碧桃见他神情古怪,诡异的眼神看得自己发慌,知是自己出了丑,侧脸不让他看清。“你怎么睡觉还哭了呢?”“谁哭了?”“明明就是哭了,眼睛鼓了水泡,脸上一道道泪渍多明显。做噩梦了吗?还是......”碧桃一肚子起床气正愁没地方撒,逮住天羽,因骂道:“你别转移话题,自己睡成了猪头还想要嘲笑我。呸,先顾好你自己再说别人吧。”她又锵锵唠叨几句,叫天羽一句话也插不进,直到气消了七八分,这才甩下他,走进洗手间了。天羽懵懵地,始终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碧桃站在盥洗池前,用手捧了一抔冰水泼在自己脸上;待洗了几把脸,她开始对着一面嵌在墙壁上的镜子傻笑。她笑道:“我为什么要乱发脾气,这没有理由。倘若我因为没有发脾气而刻意去发脾气,那我岂不是精神病?或者说,我发脾气有着其他原因?”想不明白,但看到自己微笑着的脸总是可以治愈自己的心灵创伤,于是她开始简单梳妆。

彼时天羽因进不去卫生间而在门外煎熬地来回踱步。他也照了一面镜子,看到自己一幅邋遢相,竟然自己嫌弃起了自己。不过他今日心情不错,有耐心简单捯饬一番。昨夜,他确确实实做了一段春梦,但梦的内容并不淫秽,反倒是异常纯洁,姑且也可称作美梦。他梦到了沐清霖。其中许多细节已随着梦的离开而消失,只记得如下情况:沐清霖穿着一身古朴且轻盈的衣裳——形似汉服,却不是汉服,可也说不得那是什么;她梳下披肩长发,头戴两朵娇嫩的小花,一朵是艳色的芍药,一朵是清素的琼花;她手把轻罗小扇扑着闪闪流萤,足下频频点点,妙步生莲;她仿佛就是一株阆苑仙葩,爱采蜜的蜂儿蝶儿被她吸引的团团飞转;这般模样,正合了小说中江南的大家闺秀的模样,当真是情似柳姑,神堪顾卿,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有那广寒宫中的姮娥仙子可以比拟。当她看见天羽,轻巧地朝着她飘了过来。天羽想要迎上去,却总与她相隔一段距离,直到奔波的筋疲力竭,猛地一蹬腿,如堕入万丈深渊,直接惊醒过来。他后来想要回归那段美梦,接连又做了几个,却再没有梦见沐清霖了。他现在极力想要重温那段虚无至极的梦。问题是,他竟然记不得梦中她的面貌如何,甚至现实中的面貌也几近模糊,但这也无妨他沉醉在那美梦当中流连。现在他照着镜子发呆,如果没有碧桃喝他一声,他恐怕就要陷在这白日梦中昏死过去了。

碧桃走出卫生间后看见天羽对着镜子发呆,不懂他迷殢的眼神代表什么,只当他自恋,对他喝了一声,催他快去洗漱。




这日天气极寒,是入冬的样子。洛老爷子、林老太太都跑来找天羽祖母吃早点。三位老人家坐着马扎凑在一张木几前把冒热气的豆腐脑舀进嘴里,边咂么嘴边连声叫好。隆冬天吃热乎乎的豆腐脑最得劲,尤其是同几十年的老相与一起,那真是一大快事。“真搞不懂南方人为啥要喝甜的豆腐脑,我就喝不惯,还是北方咸的豆腐脑喝着舒坦。那甜的豆腐脑喝多了倒胃,咸的就不会,和油条一起吃,越吃越有食欲。嗝——”洛老爷子正就南北方豆腐脑的味道不同大发见解之时,褚风眠从门外走来。“爷爷,您喝了几十年北方的豆腐脑自然习惯了,但那也并不能说明甜的就不如咸的好呀。您咸豆腐脑就油条越吃越有食欲,那是您老当益壮,只能说明您身子骨硬朗,和豆腐脑的味道无关;假使一个身体健壮的南方人不喝咸豆腐脑,那他也有食欲,一个身体羸弱的北方人即便喝了咸豆腐脑,那他也吃不了多少东西。您不能以偏概全哪。”这豆腐脑是褚家嫂子自己做的,刚刚又炸好油条,特意吩咐褚风眠送过来。洛老爷子听了褚风眠的话后像是受了教训,却生不起气,或许是因他老顽童的脾气吧。他见送来的豆腐脑和油条很多,于是想叫多一些人来吃。褚风眠道:“我妈说她先在家收拾收拾,张姨在给慧婷和慧妍梳头,过一会儿再来。欸!天羽和碧桃呢?”天羽祖母刚想说“他们俩还没起床呢”,就看见碧桃抱着她的猫形玩偶走到院子里。“天羽起床了吗?”“起床了。”碧桃没好气地说,“还没洗漱,正照着镜子自恋呢。”众人不解。碧桃坐下吃饭,也不做解释。碧桃咬了口油条便开始皱眉。褚风眠见状忙问:“我和妈妈在家炸的,吃不习惯吗?”碧桃摇摇头。她计算这几日应该是她来例假的日子,可是到今早也不见动静,起床之后身体就略感疲乏,洗漱过后更是有些微冷,现在吃了口油条,小腹又开始隐隐作痛了。洛老爷子以为她干吃油条噎住了,便让她喝口豆腐脑送送食。她喝下褚风眠递来的一碗豆腐脑后,一道暖流从咽喉传到胸口,又从胸口传到小腹,宫内的寒痛减轻了不少,皱住的眉也渐渐舒展开了。洛老爷子自鸣得意:“我就说咸豆腐脑是好东西,你们看,连碧桃这纯正的南方人都爱喝,总不能说我是以偏概全了吧。”他像是下棋连胜一般开心,开始嘚瑟起来。“爷爷可高兴坏了,好不容易反驳成功风眠姐的观点,这可是一件稀罕事啊。”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洛星月又扒在东边墙头上看着院内众人。她正翻着墙,褚风眠急忙跑过去接她,边拍她屁股,边教训她。“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做翻墙这么危险的事情,你怎么就是不听,万一摔到你受了伤怎么办?多走两步道的事,你非冒这个险多让我们担心。最后一次,下次再叫我发现,非得狠狠打你屁股,叫你再不敢冒险。”洛星月点头答应,转身却又做了个鬼脸。

陆天羽今天少见的用到洗面奶洗脸,不厌其烦地梳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非要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不可。一抔冰水使他的肉体开始清醒,但精神依旧迷迷糊糊。他满脑子都是昨晚的美梦,一闭上眼,沐清霖的名字就在眼前刷刷地闪过。好不容易磨磨唧唧的收拾完,等到院子里吃饭时,其他人都已经吃完许久,只剩下残羹冷饭待他打扫。

“今天怎么了,眼睛肿得眼皮都揭不开?”

天羽坐下吃饭,像是没有听见。

“喂喂,睡醒了吗?怎么迷迷瞪瞪的?”褚风眠戳了戳天羽。

“哦——”天羽才反应过来,“睡醒了。”

他囫囵吞枣般将冰僵的油条和冻凉的豆腐脑吃进嘴里,全不顾它们已香味全无,反而吃的是津津有味。

洛星月惊讶道:“天羽哥,这么凉的饭你都吃得下去?要不给你热热吧。”

天羽不理会,三口两口便吃饱了。

沈碧桃冷不丁来了一句:“我看他昨晚准是做了什么美梦,现在还在美梦中流连呢。”

“美梦?”

“不定准梦到他哪位心上人了。没准就是你们其中之一。”

褚风眠绯红了脸。洛星月听后咯咯直笑。

没多久,何家姐妹到来,一行人一起上学去了。




是日夜,稻场酒吧。

酒保阿德站在吧台里耐心地擦拭着一只只各式各样的杯子,像是保养着一件件宝物,已经不知道擦过多少遍了。坐在吧台外的女招待没他这样有耐心,看表上的时针指着下班的时间点,店内的客人也有离无回,便开始准备回家。阿德问她:“茜茜,你要走了吗?”茜茜点头。“我新买的那辆车就停在外面,一会儿送你回家怎么样?”茜茜回道:“一会儿我男朋友来接我,不麻烦你了。”阿德问:“你和你男朋友不是上周刚分手吗?”茜茜回道:“那是前男友。都过去一周了,就不兴我再找一个?”阿德思考片刻,又道:“茜茜,我们在一起工作这么多年了,可以说都知根知底,最近我赞了一笔钱,听说......”没等阿德说完,茜茜已经脱下工作时的兔女郎装,换上了平时穿的一件性感的大开叉的红色旗袍。“我男朋友来了。我先走了,有事回头再说。”留下这句话,她已经出门坐上了一辆跑车扬长而去。

天羽点了一杯橙汁,正喝着橙汁看了一出刚刚上演的好戏。

“你们俩什么情况,追她多久了?”

“也记不得有多久了,反正从我认识她的第一天,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认定要追她到手。”

“那你向她表白了吗?”

“我曾多次想要向她表露我的心意,可是每一次表露总是不合时宜。”

“所以说,你到现在也没有面对着她说出你喜欢她呗。”

阿德默认了。

“爱要大声说出来,你不去向她表白,那她到老也不会明白你的心意的。爱情就像是刮彩票,你不尝试,福利只能惠及别人,大奖永远不会花落你家。我看茜茜姐就是一名头等奖,听我一句劝,趁早下手为妙,要不然她这朵鲜花迟早插在别的牛粪上。”

阿德无力地道:“去去去,我们俩的事你个小毛孩子瞎掺和什么。你懂什么是爱情吗?”

“你这人怎么不知道好歹。我这是在给你出谋划策。遇到问题要多向别人请教学习。”

琛哥这时从里间走了出来,坐在天羽面前,一边吸烟一边道:“你先别说别人了,你和慧婷、慧妍她们俩的问题解决了吗?”

“当然解决了,这本来就是一场误会。”

“又是一场误会?”

“她们姐妹俩打心底里只当我是朋友,不过是较一般异性更为亲密与信赖的朋友,可是算不上男朋友的,充其量只能叫她们的‘男闺蜜’。她们姐妹俩斗气的时候,我只是给她们以安慰,她们一时间空虚,加之总以为对方要和自己争夺我的占有权,所以才会显得与我亲昵。现在她们和好如初,甚至没有了嫌隙,所以我自然回归到原本属于我的‘男闺蜜’的身份上来了。我们今天已经把话说透了,也不尴尬,以后更能够成为好朋友。”

“唉。我和若涵还打赌你会选择谁呢。”

“你俩真无聊。”

“现在我俩只能改变赌约,赌你什么时候可以让沐清霖答应做你女朋友。”

天羽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沐清霖?”

琛哥笑道:“这么说,你真的对她有意思咯?”

天羽略一沉思,猛地灵光一闪:“吴刚,一定是吴刚告诉给若涵姐,然后她告诉给你的。——吴刚,我现在杀了你的心都有。”

“你别生气,人家也是好意,这话如果传到沐清霖耳朵里,那你有没有戏不就自然明了了,省得你再亲自追求她,被拒绝也不会尴尬。”

“呸呸呸。我还没追求沐清霖,你怎么就咒我被拒绝?”

“我对于那位南方来的姑娘不太熟悉,只是听晓琳讲过,说她这个人深藏不露,小小年纪却十分老成。你和她做朋友兴许有戏,但是要她做你女朋友,你还要走很多路。而且,甄常之的教训你也要谨记,没机会就尽早抽身,千万别陷进泥沼里。”

“我知道追她千难万险,但不试怎么会知道合不合适呢?”

“那你打算采取什么行动?”

“还没想好。明天是冬至节,先搞定晚上的合唱节目,然后便开始着手复习了——离高考只剩下不到半年,我也该用些功了。她不是学习委员吗,学习上总可以找到共同话题。”

“祝你好运......”

他们又聊了些旁的事情,后来碧桃发消息催天羽回家学习,他这才喝光杯中的橙汁,给碧桃买了块巧克力慕斯便回家了。

天羽走后不久,吴若涵从里间走了出来。她掐灭了琛哥嘴里的香烟,然后对着他的头狠狠地打了几下。“怎么又抽烟,不知道抽烟对身体不好吗?下不为例。再抽烟我就不理你了。”琛哥道歉:“吴老师教训的是,我一定谨记吴老师的教诲。”吴若涵原本板着的脸随之展笑,轻嗔道:“别耍贫嘴!”随后琛哥让阿德放工,二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再说天羽。他出门后不久便听到远方鸭子的嘎嘎声,路灯的光晕里填充着一团团雾状的寒气,折射出斑斓的光屏,屏上显示出沐清霖模糊的身影。他心中不觉又喜又愁,喜从何来,愁往何去,皆不知晓,只是有这种感觉。待他屁颠屁颠地走回家,碧桃还以为他发了神经。直到钻进被窝,这种感觉也没有消失,反而愈加强烈。夜里,他又梦到了沐清霖,梦到她在他面前翩翩起舞,他还朝着她大喊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情话,这情话在现实中经他口舌也传播出来。碧桃夜里起夜,走过天羽房间时听到一声声喃喃的“沐清霖”这个名字,打开房门,又见他辗转反侧,知他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沐清霖准是他的心上人了。她倒没有打扰他的美梦,匆匆回到自己房间,却是心事重重,失眠了。

翌日清晨,当天羽醒来,随手一摸自己的被褥,竟摸到一手凉凉的黏糊糊的液体——是的,他梦遗了。




这日天羽醒来便无精打采。他纳闷自己昨晚明明做了美梦,却为何比失眠更加疲倦。更令他纳闷的是碧桃为何也生出两圈黑眼圈。

上学路上,一行人你说我笑,除了天羽和碧桃,只有他俩在打哈欠。

褚风眠问道:“难不成失眠也是一种传染病吗,怎么你们兄妹俩都无精打采的样子。昨晚发生了什么?”

天羽笑道:“我不但没有失眠,反而睡得很香,做了一整晚美梦呢!”

“瞧你笑得都合不上嘴了。做的什么美梦?”

天羽不说。

碧桃冷笑道:“你们认识沐清霖吗?”

一听到沐清霖,一行人顿时放缓了骑行的速度。

“我们班的同学。怎么了,你也认识她吗?”

碧桃摇摇头:“不认识。不过我倒想认识认识她,想必她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了。”

“那倒不至于,可也算得上有几分姿色。她也和你一样,是南方来的转校生,你们还有一些相似之处呢。”

“真的吗,你别框我。我现在对她越来越感到好奇了。”

吴刚害怕总提沐清霖会刺激到甄常之,于是转移话题,开始聊关于冬至节的事情。




中午。因是冬至节,天羽等人便凑到饺子馆去吃饺子。早起就约了碧桃,但她吃不惯饺子,执意自己去吃别的食物。于是在吃饭的时候,天羽有感道:“老话说得好‘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果真如此。咱们向来都是冬至节要吃饺子的,可她们南方人就是要吃其他不合时节的东西。我和碧桃认识这么多年了,年年冬至节她都不和我吃一样的食物。”

说话间,班级的群里有人发了一句“冬至节快乐”。这之后,同学们便开始一窝蜂地攀比起自己的节日祝福,直到天羽发了一个红包,大家这才暂时住嘴。

洛星月:怎么每个人才能领到一分钱?

何慧妍:天羽哥也太扣了吧。

何慧婷:不能这么便宜他,过节了就要他大出血。天羽哥发一个大红包,每人发一个。

褚风眠:别难为天羽了,发红包就是这么个意思,闹着玩呗。

吴刚:这次就先饶了你,下次一定要给我们补上一个大大的红包不可。

陆天羽:啊——孩子穷啊,没有多余的零用钱了。

伍浩然:你要是穷的话,那我们岂不都是贫困生。别哭穷了,发红包就是了。

几人本在群聊里开着玩笑,伍浩然一来,消息立马中断了,直到沐清霖在群里发了一个大大的红包,这话题才重新被拾起。

沐清霖:大家冬至快乐!

伍浩然:同学们,有没有人要一起去吃饺子啊?

甄常之:大家冬至快乐!

沐清霖:顺便一提,我在来到这里之后才知道冬至节是要吃饺子的。今天你们不在群里发消息,我还奇怪为什么这么多同学都要堵到饺子馆门口去排长龙。

接着,她发出一个难过的表情。

陆天羽:南方不是吃汤圆吗?

沐清霖:奈何我们那冬至不吃饺子。

伍浩然:可是我从小过冬至都是吃饺子的。

沐清霖:对!汤圆!

陆天羽:我特别想问一句,汤圆和元宵有什么区别?

沐清霖:吃的时间不一样。

然后她或许是认为遇到知音,紧接着发出一个大大的赞。

天羽不经大脑地就发出一个咧嘴大笑的表情,但后来他一想,觉得这表情好傻,于是撤回它,改换一个擦汗的表情。

沐清霖:还有大小的区别吧。

戚晓霞:汤圆是煮的,元宵是炸的。

沐清霖:哦?是吗?

庞娟子:不都是煮的吗?

沐清霖表示怀疑。

戚晓霞:难道不是吗?

伍浩然:炸元宵?你在逗我。

祝秋立:没有人吃糍粑吗?

沐清霖:不是吧我猜。

伍浩然:哪有人会吃炸元宵。

戚晓霞:那炸的那个东西叫啥?

邵毓文:麻球。

要说还是天羽聪明,在几人分辨元宵是不是炸的时候,他和褚风眠已经从网上查出了汤圆和元宵的区别。不论是制作方式,还是文化背景,甚至历史因素,都被他一一道出了。沐清霖对此大加赞许,令天羽心中甚感欣慰。

后来,大家又胡乱聊了几句,没有其他什么了。




沈碧桃得知天羽中午的发言后,对他道:“我中午也有吃汤圆,在店里见到了寥寥四位女生,里面应该有沐清霖吧。”

“她们什么模样呢?”

“一位丰乳肥臀,一位凹凸有致,一位老老实实......”

“还有一位呢?”

“还有一位进店时戴着口罩,直到汤圆上桌时才摘下。”

“这一位就是沐清霖了。另外三位是庞娟子、祝秋立和邵毓文,她们天天像是她的小尾巴一样跟着她,在一起毫不奇怪。”

“我还蛮喜欢她们几个的。”

“我也觉得她们挺讨喜......”

“不是讨喜不讨喜。我是觉得她们很聪明,在别人挤破脑袋非要去争抢一碗饺子的时候,她们几个却选择了汤圆,等都不用等就上桌了。其实饺子什么时候吃不可以,偏偏要赶在这一天;而汤圆既有过节的意义,又没有人争抢,反倒是吃得轻松。你说,这不是聪明是什么?”

天羽觉得有理,频频点头。他心想:“既然沐清霖是连碧桃都能够认可的女生,那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去追求她呢?”

碧桃似是听得懂他的心声,悄悄道:“今天是冬至节,晚上还有一场晚会,相信会有不少情侣去给你们捧场的。没有成为情侣的男女也无妨,这么好的一次机会,不趁机表白实在太可惜了。”

“如果一个男生想要送给一个女生礼物,你觉得送什么比较好?”

“送什么不重要,关键是要看有没有诚意。就拿你打个比方——只是打个比方,你追求某位女生——比方她就是沐清霖,那你何不投其所好,有针对性地选择一件礼物。千万别胡乱选,不然弄巧成拙,白白浪费金钱。”

“你这个比方有点......而且怎么投其所好......”

“诶呀!你自己去礼品店逛逛不就知道了,什么都要问我。烦人!”

碧桃悻悻地离开了。




天羽在网络上浏览沐清霖的个人信息,看到她生日一栏填的是冬至的日期。

傍晚放学,他跑到一家礼品店,打算为沐清霖买一件礼物,但他挑来挑去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商品。老板娘看他挑选的犹豫,于是问道:“想要给谁送礼物啊,男生女生?”天羽道:“女生。我们班同学。”“女朋友吗?”“不是。”“普通同学?”“差不多,但也不是,就是......有点......有点那个意思。”老板娘笑道:“那就是你喜欢的女生咯。”天羽臊红了脸。“她喜欢什么啊?”天羽结结巴巴:“不......不知道,她......她是我们班学习委员,应......应该喜欢文具啥的吧。”老板娘噘嘴:“不不不,没那么简单。学习委员又不一定喜欢学习。难道卫生委员就一定喜欢打扫卫生了?何况送给女生文具多没有诚意,那都是女生之间相互送着玩的。换一件装饰品吧,虽说华而不实,但送给喜欢的对象的礼物又何必舍弃华丽而追求实用呢?”天羽听着有理,于是挑选几个摆件,最后选定一只精美的彩色沙漏作为礼物。他请老板娘用两层印刷着漂亮花纹的纸将沙漏套盒包起来,还用彩带打上一只蝴蝶结。但他总觉得哪里做得不够,想了想,又买了几张最贵的贺卡,准备亲笔写点什么。

当他把礼物带回学校后,他的心开始突突突地跳。他的思绪简直比坨掉的捞面还要乱,根本无从下笔;好不容易冷静一些,捋清思绪,他又认为自己的字实在是比卡西莫多的脸还要丑陋,于是胆怯的迟迟不敢下笔。经过反复的考虑,他最终还是决定请吴刚代笔。

吴刚看着贺卡,听着天羽磕磕绊绊的话,边听边写下他的文字:

沐清霖,今天是冬至节,我看到你的个人信息上写着你今天过生日,所以我打算送你一件生日礼物,也可以当做节日礼物吧。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喜欢的礼物你又不见得满意,于是我为你挑选了一只精美的彩色沙漏,愿你惜时如金,前程似锦......

甫毕,吴刚摇头叹息道:“啰里啰嗦说了这么一大堆,贺卡根本写不下;即便写下了,让她看到你没有重点的一顿唠叨,那也会感到烦心的。你为什么不写的简明扼要点呢?”

天羽也认为他说得有理,于是给他换一张贺卡,交他全权处理。

吴刚写道:送你一只装有彩虹的漏瓶,愿你惜时如金,前程似锦。谨祝你生日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天羽接过贺卡,看到卡上隽秀的文字,仿佛能够清晰的看见沐清霖娇美的笑脸。他把贺卡插进彩带所绑的蝴蝶结下,幻想着沐清霖解开蝴蝶结后看到贺卡内容的样子,越想越兴奋,越想越幸福。这幸福的翅膀插在他的心上,带着他飞向沐清霖那里,即便那里遥不可及,但因为有一双翅膀,所以幸福给他带来了希望。他不知道这希望是什么,只沉迷在这美丽的幻想中,没多久便去晚会现场了。

这一天,因为晚会,高三的学生们没有去上晚自习。原则上是自愿参加晚会,但学生们已经被迫自愿到达了现场,不过和晚自习相比,这种自愿已经是不民主中的民主了。

合唱团的节目被安排在很早的时间。天羽上台前就一直寻找沐清霖在台下的坐处,但场地太大,而且观众乱哄哄的都在挥舞着荧光棒叫喊,根本就找不到她在哪里。合唱开始,以何慧妍为首的几十位合唱团的成员或高音,或低音,或中音,或和声,都在发挥着自己的作用。他们合唱的声音没有依赖音响设备便传播进每一位观众的耳朵里;他们的配合在音乐伴奏屡屡失误的情况下依然不出差错;他们的和声所形成的声浪让伴奏的架子鼓皮都在颤动,让敲鼓的同学都不知道是自己手握的鼓槌在敲击鼓面,还是颤动的鼓面在共振自己的鼓槌。合唱结束,他们在观众的掌声里陆续下台。

天羽下台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联系沐清霖。

陆天羽:清霖,你去看晚会了吗?

沐清霖:嗯。怎么了?

陆天羽:你在哪呢?

沐清霖:我坐着呢。中间偏右。

她发过来一张台上舞蹈的图片,看上去的确是中间偏右位置。

陆天羽:你今天是不是过生日啊?

沐清霖:嗯?也不是不可以过哦,虽然不是我的。

天羽有些意外。

陆天羽:好吧。

沐清霖:我过生日都差不多放假了。

陆天羽:本来想祝你生日快乐的。

沐清霖告诉给他真实的生日时间,要他不要忘了。

陆天羽:到时候给你发张生日贺卡。

沐清霖:可。谢谢啦!

后来二人随便聊过几句便结束了。

回家的路上,天羽不断猜想:沐清霖信息上填的生日究竟是谁的生日?不是她喜欢的明星。是不是她男朋友的?可是我听说她现在没有男朋友。或许是她前男友的?不不,她应该不会把前男友的生日写在自己的信息上。难道是他喜欢的男生?如果不是喜欢的男生的生日,那她为什么要把这个日期写作自己的生日呢?一定是她有喜欢的男生了,要不就是她和她前男友藕断丝连。一定是这样,没错。她心里有其他男生了。那我怎么办?我还有戏吗?我会不会热脸贴到冷屁股?我如果被拒绝了会不会很尴尬?我现在是不是应该知难而退?但是我不想知难而退。诶呀!愁死我了,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天羽正发愁时,吴刚从不远处走来。

“怎么样,怎么样,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节目一切顺利。”

“我说的不是节目。沐清霖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我没有把礼物给她。”

“礼物都准备好了,为什么不送给她?”

“她说今天不是她的生日。那我怎么送给她生日礼物。她个人信息上的时间一定是她男朋友的生日。”

“别胡思乱想,她现在哪里有男朋友。即便有,这么好的机会你也应该争取啊。有男朋友又不是已婚,只要她未婚,那你就有追求她的权力。连试都不敢试,那岂不是懦夫行径?”

天羽听后更加愁了,把手里的礼物丢给他:“再说吧。这礼物送给你了,放家里摆着玩吧。”

“要不咱俩去洗澡吧,今天甄常之请客。他前几天去洗澡,回来时按摩的姐姐送给他一封红包,然后他就和中了邪似的非要请客。你说说,不去白不去,一起吧。”

“算了,我想回家。”

天羽拒绝吴刚后便走回了家。一进门,垂头丧气的如同刚从坟地里爬出的死人。碧桃正吃着水果,见他这般模样,好奇地问候一声,却不得回应。只见他拖着身子径直上楼,哗哗两声水流声后,咚的一声便没了动静。

他上床后并没有睡眠,困得头痛却不敢闭眼。一闭眼,沐清霖的形象便浮现于眼前,似水中倒影一般,但是比不得水中倒影,因为不存在一点波澜。睁开眼,却又感到害怕,望得见的只有冷的黑暗。还是强硬着把眼皮合上。开始是心惆怅的痛,待稍一宁静,却又开始幻想什么了。他愿把一切往好处想,往自己所希望发展的方向发展。他从当下想到相爱,又从相爱延伸至结婚生子,乃至生命的终结与死亡之后。他开始害怕死亡,不愿意想得那么遥远。他只希望能和沐清霖手拉着手,肩并着肩,面迎夕阳,耳鬓厮磨。正幻想得甜蜜,脑海中沐清霖的形象却戴上了口罩,模糊了面容,后来竟消失了。他又重新开始忧愁,企图把这一切忘记。他用自己忧愁的火焰燃烧着本不应属于他的记忆,可是这忧愁之火遇到爱欲的柴草便如同把钾块丢进清水之中,止不住的燃烧,已成燎原之势。他被这过分燃烧的爱欲勾引的焚身般煎熬,忍不住的痛苦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发泄。他用手握住自己因充满相思之苦而热血沸腾的麈柄,不断地如癫痫症患者似的抽搐,床板都被他震地不停发出咯吱的声响。狗窝里的黄狗耳朵极灵,它听见这从未闻的声响以为招了贼,汪汪叫个不休。天羽早已两耳不闻窗外事,待欲火随着轻呻呼呼泄出,黄狗已经累得叫不动了。他此刻全身瘫软,灵与肉在分离,快活地吐了几口气就安然入睡了。

待他早上醒来,东方已然大白,远处幽幽传来鸭子的嘎嘎声。他被碧桃的叫唤惊得猛地窜下床——要迟到了。




教室里。天羽呆坐着望向窗外,全然听不进老师说的任何一个字。谭晓琳的大眼睛也不是白长的,见他第一节课就出神,走到他旁边轻咳两声以作提醒。他回过神,却仍听不进去。他想不通沐清霖生日的秘密,索性不再想,扭着头,注视着沐清霖在做什么。

沐清霖这时没有戴口罩,因为她正支颐着在看黑板。桌子上放有一杯米粥,吸管已经插了进去,估计是太烫,正等它放凉。这米粥是伍浩然买给她的,天羽早上看到了。伍浩然不止一次给她带过早点,具体几次不确定,之前也没有留心,反正这绝对不是第一次。她听课间歇,右手手背触了触米粥杯壁,然后开始将米粥吸入口中。她一口只能吸一点,在嘴里品味均匀,然后慢慢咽下。最后也只喝了半杯,但她看上去已经满足了。

天羽思忖:她喝粥的样子真美,仿佛吸进她嘴里的不是清淡寡味的米粥,而是刚刚捕捞的太湖水产新鲜烹调制成的汤羹。她像是在享受这清淡的美味给予口舌肠胃的滋养,而偷偷地在一旁欣赏她喝下米粥后所露出的满足的模样更是一种享受。有道是秀色可餐,我此刻虽然没有进食,却油然生出一种饱腹感。但我并不满足,永远不会满足,一直这样默默地看着她优美的动作,俏丽的模样,即便是山无棱,天地合,也断然不会感到厌烦,不会感到满足,只会感到欣慰。可是她手中的那杯米粥却不是我给她买来的,是伍浩然那个狗杂种。为什么她会接受伍浩然的米粥?伍浩然是不是真的在追求她?她是不是也对伍浩然有意思?难道说,他们两个人正在交往?哦,不,沐清霖是非常具有眼光的女生,她不可能瞧得上伍浩然这种人渣。是这样,他只是在帮沐清霖带早点而已。那为什么她不在家里吃过呢?准是她的父母工作繁忙,没有时间给她做饭;要不就是她家没有准备做早点的材料;或者其他未知的原因。可是,点外卖也好,为什么非要选择伍浩然帮她带早点?应该是伍浩然只配给她带早点吧。就是如此,其他的也不配他做啊。总之,沐清霖是瞧不上伍浩然的,他只是帮忙买了一杯米粥而已。可恨,像伍浩然这种始乱终弃的东西,怎么可能入沐清霖的法眼,他连给沐清霖买一杯米粥都是对她纯洁灵魂的一种亵渎。不过,伍浩然不配,难道我就配吗?沐清霖没有选择让我给她买早点,而是伍浩然。难不成我在她眼里连猪狗都不如了吗?肯定不是。是我没有接近她。昨天不是和她联系过了吗?可是她又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可能她单纯以为我只是祝她生日快乐也说不准。诶呀,讨厌,早知道昨晚应该一鼓作气,现在错失良机,下一次有机会还指不定在哪一天,我可是一天也等不下去了,多等一天便多生出一分痛苦。天啊,我好后悔!

谭晓琳见天羽屡教不改,走到他身边,用手中的书本狠狠地抽打他几下,并罚他站到教室后面听课。天羽垂头丧气地站过去,再看向沐清霖,只见庞娟子、祝秋立、邵毓文三人正看着自己咯咯地笑,还和沐清霖说了些悄悄话,沐清霖听后也被逗乐了。天羽知道她们是在取笑自己,但想到自己出的丑能让沐清霖少见的欢笑,竟一点也不羞愧,反而心里美滋滋的,甜蜜蜜的。




天羽一整天总在不经意间笑出声来,这令褚风眠担心他会不会受了刺激。她将此情况告知给沈碧桃,还告诉给她今日天羽课上出丑一事。晚上在家,她在睡前问天羽今日为何总在傻笑。天羽不承认。她又问天羽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天羽想了想,乐呵呵地道:“没有。”碧桃见他表情,立刻意会了他的心思,也不追问,回屋睡觉了。

碧桃中夜去上厕所,走过天羽房间时加快脚步,也不停留,捂住双耳,明知道房间里有声音,可她宁愿相信房间里一片安静。回房后,她抱着自己的猫形玩偶入梦了,也不顾窗外黄狗的叫吠。





再一日,碧桃早起便不适。她口干舌燥,小腹阵痛,待略一平静,只感觉汩汩热液从幽道深处渐渐淌出,掀开被子,殷红的癸水已经染透了一片床单。她肚子里像是有一把电钻在施工,绞肠裂胃般的剧痛;宫内起初寒气喷涌,后来又火辣辣的灼烧。她疲乏已极,只好请假不去上课了。褚风眠为她沏好一杯如意红糖水放在床边,还为她打开电热毯,然后和天羽等人上学去了。

这一日阴沉沉的,天空像是一面镜子,上面泼了一层乳白的牛奶。何家姐妹说林老太太算过,今天必下雪,但直到夜幕降临也没落下一片雪花。她们今天心情很好,因为慧妍组织的合唱节目荣获第一名成绩,被推送到省城参加跨年晚会了。她们原以为这样稀松平常的节目不会受到重视,即便有人关注,那也是提防着她们胡说八道的小人。可是呢,有某位不知名的大人物力保她们的节目入选,经过种种暗箱操作,才两天的功夫就拍板入围了。这实在出乎她们意料,于是格外兴奋。她们问天羽:“天羽哥,新年那天陪我们一起去省城演出吗?”天羽果断回答:“算了吧,我还有其他事要忙。”她们也不挽留,慧婷自动补上了天羽的缺,只是男声部换成了女声部。

虽然天气给人以压抑的感觉,但周围的环境却并没有改变,保持它应有的浪漫美妙的氛围——今晚是平安夜呀!即使圣诞节是西方的基督徒所过的节日,但在这里,竟然被本土化的不再那么洋气,改头换面变作类似狂欢宴会似的东西。平安夜,自然也随之一同改变,不少对爱情懵懂的少男少女还把它当做告白约会的好时机。是不是告白约会的好时机咱说不准,反正卖苹果的果农和包扎苹果的小贩肯定是打心底里乐开了花。送到手的真金白银有谁不爱呢?还有卖花束的婆姨,越接近夜晚便越获利,路灯一开,坐地起价也无妨了。天羽才不会买这些糟蹋金钱的物什,明明平常便宜到卖不出去的货品,在特定的日子里竟然飞也似地涨价,卖东西的是骗子,那么买东西的就是傻子了。当然,对于天羽而言,既没有女生送他礼物,而他的礼物也无处可送,所以他才愤愤不平。

傍晚吃饭的时候,洛星月给他送来两枚用小礼盒包装的苹果,并对他说:“天羽哥,平安夜快乐。这两枚苹果是我叔叔在山上种的,纯天然无公害,一口咬下去都是水儿。我看别人都用个小纸盒包装一下,所以我也效仿着包了两枚,一枚给你,一枚给碧桃。”天羽谢过洛星月。褚风眠调侃道:“终于也有女生送你礼物咯,看你摆了一天的苦瓜脸变成了甜瓜脸,我也松了一口气。”天羽没太在意,当即吃掉一枚苹果,还挺甜!

晚自习没人去上,天羽也打算回家了。吴刚提溜一大塑料袋苹果,来约天羽和甄常之一起将它们送给单身女生。天羽问道:“直接送一只只苹果?不简单包装一下什么吗?”吴刚道:“你在想什么,我们要送给的可是十八位女生,哪能都包装好。我们一送,碰到个有心的,那她自然明了了。你要是明确某一位女生去追求,那只单送给她一人就好,我们可是要广撒网,多敛鱼,择优而取之的人,这么较真干什么。”天羽考虑过后还是决定不去参与了。而后当他看到手中正有一枚包装完好的苹果,顿时计由心生,决定找沐清霖碰碰运气。

陆天羽:清霖在不?

对方很快便回话。

沐清霖:在。有什么事情吗?

陆天羽:清霖,我一会给你个小礼物,到时候你从家里出来拿一下好不?

沐清霖:好的。

随后她发出一个我最美的表情。

陆天羽诚惶诚恐,片刻不敢耽误,马不停蹄地奔到凛泰香舍,学着甄常之的方法溜了进去。

陆天羽:清霖,你出来一下呗。

沐清霖:嗯。马上。谢谢啦。

沐清霖很快走了出来。但在这短暂的等待里,陆天羽却惴惴不安地在她家楼下来回踱步。他来时头脑一热,此刻竟不知所措了。是直接开门见山向她表白?那太鲁莽了。要不委婉地表露自己爱慕她的心意?有些难以启齿。或是先抛砖引玉,找个话题让她理解?可是一时间找不到任何话题抛砖引玉啊。原本就不算太熟。或者——时间不容他再多做设想,沐清霖已经从楼梯口走了出来。她身穿一件白色绒服,一条黑色长裤,脚踩一双浅色棉鞋,头发半蓬松着,貌似没有化妆。她看上去估计是打算休息了,内外的衣裳极不搭配,外罩显然是为了应付保暖随便套上的,里边还穿着睡衣样的服装,鞋子也不像在户外穿的,袜子都露出了脚踝。可是越简单自然、不经雕饰的打扮越令人倾心,天羽的魂都被她勾走了。本来在天羽肚子里形成的几句开场白,一见到沐清霖,忽而随风飘散了。

沐清霖一见到他便打招呼,但天羽呆呆地没反应,于是又走近些问好。

“陆天羽同学,久等了吧。”

沐清霖其人,远观之若姣,近视之若魁,由远行近,飘飘若仙。

“不久,我还没败汗,你就出来了。”

“败汗?你怎么热成这样?”

“我一听你在家,又同意我来,片刻也不敢耽误,马上就跑过来了。”

“咳,其实不用那么着急,我晚上又没有别的事情,你慢慢走就好。”

天羽一时间有些语塞,把那枚包装好的苹果递给沐清霖。沐清霖眨巴着眼,也不接过。

“清霖,那个,这不是平安夜吗,我送给你一只苹果。”

“谢谢。我们那边苹果产的不多,一到冬天卖得很贵,尤其像平安夜这种特殊时间。——对了,你只送给我一个人苹果了么?其他人呢?”

“我只给你准备了,没考虑其他人。啊......对,专门给你准备的礼物。”

“真好。”

沐清霖看看包装苹果的礼盒,红艳艳的,上面描画有圣诞老人的卡通图案。

天羽有些局促不安,想不出该说些什么。二人就这样默默地站着。

呼——凛冽的朔风携带着西伯利亚的寒冷空气袭来。院子里有梅花在开,是高贵不屈的紫红色,还染有一斑斑的雪白。哦,这雪白的不是梅花的蕊,而是真实沾染的雪霰。倏忽间,牛奶的镜子碎了一个洞,漏下来纷纷鹅毛雪;冬月也露出她的侧脸,仿佛特意为这着上白雪裙的梅姑娘喝彩。可是天羽眼中全不见梅姑娘的白雪裙,尽是嘴里喃喃自有美妙回音的沐清霖。当此冬月红梅之景,雨雪霏霏之时,沐清霖圆润的脸庞冻得娇红,更是让她原本可爱的模样生出几分娇媚。天羽心潮澎湃,愿让这冰雪冻结一切,只停留在此时此刻最好,因为此时此刻,沐清霖既是他生命中的雪月花,是一切的美好,也超越美好的一切。

“阿嚏——”沐清霖身上仅穿着随手套上的衣服,不够保暖,况且北风来一阵便冷一重,陆天羽傻站着也不说话,她有些着凉了。

“嗯——你就没有什么想要说的了吗?”

天羽当然有想要说的话,但憋了半天也崩不出一个字。于是道:“就是,那个盒子里的苹果挺甜的,个很大,不是充当礼品苹果的不能吃,你回头就把它吃了吧。然后......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补课。嗯......”

“我会早点休息的,很感谢你惦记着给我准备礼物。”说着,她从外衣口袋里掏出六只棒棒糖。“这种棒棒糖很好吃。给你。算是我回赠给你的圣诞礼物。”

天羽接过棒棒糖,激动到手止不住的抖:“谢谢。”

沐清霖双手抱胸:“咝——有些冷,我先回去了。明天见。”

“明天见。”

天羽挥手目送她回家。

天羽手里攥着沐清霖送给自己的六只棒棒糖,心中五脊六兽,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了。待千百只小鹿撞破臆想,他才哼着歌狂奔回家。至家中,碧桃正裹着被子坐在客厅等他。他脱衣换鞋时也不闲着,像是疯魔症患者在跳大神。碧桃问道:“你发什么神经,脑袋被驴踢了?”天羽道:“我亲爱的妹妹,今天是我近十八年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天。我很幸福,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冲击的我简直要疯了。且让我疯狂一下吧,压抑着感情总是违背人性。我亲爱的妹妹,我很清醒,或许你无法感受我的感受,但我还是想要告诉你,我是开心的,前所未有的开心。”碧桃因他语无伦次的回答而心生思疑,故追问:“你今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快来跟我说说。”天羽时而痴笑,时而抓耳挠腮,待逐渐冷静,便将今夜之事向她娓娓道来。碧桃听后沉默良久,后抱怨道:“今天这事可当真算遂了你的意,意气风发,便撇下我们一家老弱不管不顾了。你祖母照顾了我一天,终究还是抵不过年老神衰,早早就累得回屋休息去了。要不是风眠姐放学后赶来咱家,我怕是连晚饭也吃不到了。晚上下起了雪,倒也新鲜,云后还露出了半月,于我这没见过几回雪景的南方人可算有趣,偏巧你不在,这雪月风花只能是她伴我欣赏了。你一直也不回家,她有心陪我在客厅等你。我告诉她我身体缓一天好了许多,不耽误她的时间,几次三番才把她哄走。后来我等你好长时间,眼看我都困得睡着了,你这才赶回来。一天不见,你回来也不慰问我身体什么状况,就知道沉浸在自己的小心思中自顾自乐。你看,这都十一点了。你还有没有点良心?”天羽听她抱怨,正打算哄她消气,却不成想她把脸一甩,抱起自己的猫形玩偶就回房了。天羽草草洗漱过后也回屋睡觉。这一夜,天羽睡得极香。当然,美梦也是不可或缺的。




翌日清晨,雪已经消停,外面一片白色的结晶覆盖这世界。刚一破晓,天羽便醒了过来。他习惯性地打开手机,才五点多钟。再睡一会吗?不,他看到了沐清霖昨晚在他睡后发来的一条信息。只有区区两个字:在吗?可就是这短短两个字,竟让他睡也不成。他心想:沐清霖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深夜给我发来信息?有什么想法吗?或许有什么事情找我也说不准,她毕竟是学委,难保不齐有什么要事。有想法也说不定,昨晚冷不丁地给她送过去苹果,任谁也难免多做猜想。我自以为是一个稳重的人,想必她误以为我昨晚唐突行事,错把我当做一个轻浮的男生了。可是,我前几日已经向她打过招呼了,算不得草率,哪能是轻浮的男生呢?不过我妄自猜测终究不准确,倒不如回复信息向她问上一问。诶呀!我昨晚怎么能够倒头就睡呢?即便倒头就睡,那也应该把手机音量调至最大,让我在梦里也能够听见她的来信。现在过去一夜,会不会埋怨我没有及时回信呢?而且现在时间太早,万一把她从梦里打搅醒了,那岂不是错上加错?我还是等时间差不多再给她回复信息吧。天羽一边臆想一边呆呆地坐在床边,待冉冉旭日透过窗子照得他刺目,他这才决定回复信息。

陆天羽:抱歉,昨天晚上没看到,怎么了吗?

沐清霖很快便回了信。

沐清霖:今天补课,帮我把几份资料从办公室搬到我座位。

陆天羽:现在还需要吗?

沐清霖:需要。

陆天羽:几份呢?

沐清霖:四份。

陆天羽:好的。

沐清霖:资料就放在谭晓琳的办公桌上,各自都装在牛皮纸袋里。谢谢啦。

陆天羽放下手机后立时冲入卫生间洗漱,回屋装好书包后就下楼了。他径直穿过客厅,没有停步的意思。祖母叫道:“怎么今天这么着急去上学啊,早饭也不吃了。”天羽道:“同学拜托我给她帮忙,我可不能去的比人家还迟呀。”“碧桃今天特意起个大早给你熬粥,你也不趁热尝尝?”天羽本意拒绝,但一想昨晚惹得碧桃生气,再拒绝怕是不妥,于是走向餐厅吃粥。碧桃为他盛了满满一碗粥端来,并用勺舀了一勺喂他吃下。天羽一咂么,竟满是清甜香冽,咽下后犹有余甘,不禁大赞:“碧桃竟然会熬粥了,还熬的这么香,赶回头有空再给我熬回吧,吃一回肯定吃不够。——这是什么粥啊?”碧桃笑道:“这是‘香莲蜜藕粥’,里面加了青木糖。这粥我早就会熬,只是你总惹我生气,不想给你熬粥。”天羽赔笑:“好妹妹,今天怎么又想给我熬了呢?明天还有没有?”“今天碰巧想起便给你熬一次,明天就不想熬了。”“好妹妹,你好歹再给我熬一次,明天不行那就过几天。你这粥熬的很好吃,吊足了我的胃口。你如果不再给我吃它,那我肯定得惦记一辈子。”碧桃努了努嘴,道:“你若真觉得它好吃,那我可要好好吊你几天胃口,非叫你馋到忍不住再给你吃,那才能叫你真正惦记一辈子呢。”“你可真狠心。”碧桃讥诮道:“你也别怪我狠心或是小气,女人本来就常被人冠以心狠手辣和小肚鸡肠的污名,我也不例外。女人吊足男人,非得让他眼馋肚不饱,打个巴掌给个甜枣,不能够要什么就给什么,也不可拒绝的太疏远。欲拒还迎,你懂吗?他们之间总要构建些联系,却又若有若无,像是一根细得看不清的丝线,拴住男人的心,把他像纸鸢一般于凭风中拉扯飞翔。越是委婉,越是模糊便越让人心痒难耐。你信不信,这方法准灵,肯定一条条鱼儿主动咬钩被钓,死不知悔。莫要说我们女人阴险卑鄙。这世上卑鄙阴险的事数之不尽,又有谁说过什么?我们只不过用些小心机维护自己的权利罢了。自己不保护自己,又有谁来保护弱者?倘若连这也叫卑鄙,那世上就没有干净人了。你说是也不是?”天羽被她这一番深奥的言论吓得目瞪口呆,想不到这话竟出于一个未满十五岁的小姑娘之口,当即囫囵吞下整碗香莲蜜藕粥,离开去学校了。

天羽到校后麻利地处理完沐清霖交代的任务。上课后,天羽不时偷看沐清霖,见她时而托腮沉思,时而看着资料专注,想是因为自己,于是甚为开心。这一整日也大体如此,暂无他事。




是日夜,天羽回家。他一进门便掏出手机来给沐清霖发消息。下午学校要学生填写教师评价,本班由沐清霖负责,可是吴刚和甄常之一补完课便不见人影,天羽只好代他们把评价发给沐清霖了。但不知什么原因,天羽刚刚打开手机,沐清霖要他重发一次评价,他只好重新发送一份过去了。

陆天羽:可以不?

沐清霖:嗯。可以了。

陆天羽:好的。

沐清霖:明天早上帮我个忙嘞。

天羽心脏咯噔一下,略有悸动。

沐清霖:帮我搬几份资料。

陆天羽:什么资料啊?

沐清霖:就是摆在朴春裁老师办公桌上的。

陆天羽:办公室靠近门口那里是吧。

沐清霖给他传过一张手绘图作图示。

沐清霖:形象吧。

陆天羽:好的。

回完信息,陆天羽喜忧参半。喜得是沐清霖又委他重任,忧得是他怕明天找不到资料在哪,搞砸了。于是他纠结着又跺脚又挥拳,拼命给自己打气。彼时碧桃正坐在茶几前夹核桃,见陆天羽神经兮兮,忙问发生了什么。陆天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碧桃道:“她就让你给她搬个资料,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天羽道:“可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要知道,认识她这么久,还是这两天她才主动联系的我,以前都不来往的。”

“所以?”

“所以她应该是明白我的心意的,而且有意接受我。好妹妹,你且听我说。之前我们没什么来往,在我主动联系给她送过礼物之后,她就开始主动联系我了。我猜她这是在试探我,看我是不是对她真心实意,我可一定不能在这关键时候掉链子。考验考验,过几天兴许就成功了呢。回头往家里给你领回来个嫂子。也巧,你俩都是南方人,生活上也有共同习惯,相信一定会和睦相处的。好妹妹,你帮我分析分析,我能不能追到她,或者说,我什么时候能够追到她?”

碧桃尬笑道:“我的好哥哥,快吃核桃补补脑子,你现在满脑子尽是那个女生,都糊涂了。风眠姐刚走,我俩把板栗吃完了,还好没把核桃吃光,否则都没东西给你补脑子了。我说话不好听,希望你别介意。我认为你追她到手的概率要低于追不到她的概率。你先别反驳我,让我说完。第一,你拿别的女生送给你的苹果送给她,要是让她知道了会怎样想,即便不被她知道,你这第一步走的也是一招险棋。第二,要知道北方姑娘嫁到南方的很多,但南方姑娘嫁到北方的可就少极了。首先,环境就不太适宜;其次,南方发达,北方萧索,你说过她家庭还比较富裕,是独生女,那她更不可能嫁给你这穷小伙了;再者,人家终究是要回南方生活的,短短几个月,你没本事箍住她的心,如果你大学离她近些还好,但那也都是后话了;最后,她故乡可是钟灵毓秀之地,杜樊川有诗曰‘江东子弟多才俊’,我们家只是平常人家,你又有什么资本和那些江东才俊相争呢?第三,谈恋爱谨慎些好,但步步为营就不妥了。现代人的恋爱最忌讳把恋爱的过程和恋爱的结果挂钩,谈恋爱就是谈恋爱,想什么以后结婚生子,无非是一阵荷尔蒙的冲动罢了。你曾说‘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可人人都在耍流氓,你假清高有什么用。学三闾大夫‘世人皆醉我独醒,世人皆浊我独请’?但得益者永远是那些醉汉,那些浊人,清高者自绝后路而已。我看你拿她当做了世界的全部,她未必真把你放进她的世界里。我听说她曾经是有过恋爱经历的,你却是一片空白。有过恋爱经历的人与没有恋爱经历的人高下立判,一味投怀送抱,只怕你会被她看不起啊。”

天羽听后略有不满,回房睡了。碧桃也不再言。

明日清早,碧桃又为天羽熬了一锅香莲蜜藕粥,只是加的糖不是青木糖,改加的如意红糖。天羽饱餐一顿后就去上学了。至于沐清霖请他帮的忙,庆幸的是一切顺利。




且说那日天羽帮沐清霖搬过资料之后已经三日,不见对方有任何态度,他揣测不出,只好以静制动,生怕自己一招棋错,满盘皆输。偶尔课上课间偷摸瞄两眼,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对了,这几日没看见伍浩然再给她买粥,算是一处变化。

这日傍晚,教室空无一人。眼见期末,天羽害怕成绩糟糕,就独自跑去图书室上自习了。自习这玩意儿,非得主观意志坚定不移不可,但凡有一丝动摇,那就会蚁穴溃堤,把一切妨碍自己娱乐的事物都抛诸脑后。天羽意志就不坚定,他学习没多久就不知不觉打开手机了。翻开空间,一眼就看到了沐清霖新发的一条动态。那是几张褪去了白雪裙的梅姑娘的照片,原本娇艳的紫红色的花朵经雪霜洗礼过后更显得如俏丽的少女因寒风拂面而僵瓷瓷的嫩脸蛋儿,背景是霜雪消融化作冰棱挂在木枝上,带给人微微料峭之感。几张图片虽说只拍些花木云天,但无不体现出是一派北国特有风光。图下留言:前几天下过的雪化了,露出了梅花。一边是硬邦邦的冰棱,一边是鲜艳的梅花,真有趣。动态已经被很多好友点过赞了。天羽也不犹豫,也点了一个赞。片刻,对方就他点过的赞鼓了一个掌。天羽心想:“竟然有回应,我也要象征性回应她呀。”于是他也回应鼓掌。对方又鼓掌。他也接着鼓掌。就这样,两人你来我往相互鼓掌大概十余次。

沐清霖:好好玩。嗯?

陆天羽:什么?

沐清霖:击掌。

陆天羽:额......

沐清霖:好玩吗?嗯?

陆天羽:这......感觉被讨厌了。

沐清霖:啊?语气问题,语气问题。

陆天羽:那么......

沐清霖:就是我觉得还挺好玩。

陆天羽:挺好玩的。

陆天羽就势发送一二人跳跃击掌的表情。沐清霖回复一显露红心的表情。天羽又回她一倾心相送的表情。沐清霖回他一脸红表情。天羽捂脸。沐清霖抿嘴浅笑。

沐清霖:是在怼表情包吗,我可以玩到晚上哦!

陆天羽:要不改文字吧,图片不够用了。

随后天羽发送一微笑表情以待对方决定。可是经过约莫十几分钟,沐清霖也没有任何回复。天羽此刻有些忐忑不安,不晓得自己又说错哪句话,竟然连话也不回了。正惶遽自己前功尽弃之时,细细思量,便打算及时止损,想句漂亮话结束罢了。

陆天羽:好好休息吧,这时候学习压力也蛮大的。祝你能够考得一个好成绩。

不多时,沐清霖回话。

沐清霖:讲真,你不知道笑脸这个表情的其他含义吗?

天羽见状忙在网上搜索。果然,笑脸这个表情于新新人类还有着“呵呵”嘲笑之意。天羽自责不已,后悔莫及。再看沐清霖的聊天窗口,她又发过什么信息,却被撤回了。

陆天羽:我只是想发个笑脸而已。其他意思,这......

少顷。

沐清霖:没事没事。哥们你往后看。

陆天羽转身回看,只见沐清霖正坐在最后一排看向自己。天羽怪自己瞎猫眼睛,喜欢的姑娘就坐在身后不远处,这么一个大活人竟然半天没有看见。早知道她在后排,坐在她身边多好。现在情形不妙,只能看两眼作罢。

陆天羽:明白了。

随后发出“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字样的表情。

沐清霖:哈哈哈哈。好。祝你也将有一个好成绩。

陆天羽:好的。都将有一个好成绩。

后来沐清霖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陆天羽晚些也回了家。




本年最后一天,在家。褚风眠和碧桃在碧桃房间看着是枝裕和的电影。电影片尾,褚风眠问碧桃,明晚是否有空和天羽一起陪她去逛商场,逛完还可以在镇上玩些游戏。碧桃一口答应她去。但问天羽,他却已经答应甄常之和吴刚明晚一起去看电影了。褚风眠表示无奈。碧桃哂笑道:“别说我挖苦你,三个大男生过节一起去看电影,怎么不约女生一起呢?咦——感觉怪怪的。”天羽无言以对。

元旦当天,洛星月在家帮天羽补习了一个白天。傍晚,褚风眠来找碧桃去比慧镇,洛星月也在,于是连带她一齐叫上去了。碧桃临行前嘱咐天羽:“好不容易放一天假,我也不拦着你玩什么了。晚上看完电影早些回家,要么学习,要么帮奶奶做些家务,别没目的地在镇上乱逛。我们几个就先去了,不管你啦。”星月道:“天羽哥没问题的啦。元旦快乐,晚上回来给你带好吃的。我们先走一步咯。”说完,三人走了。稍晚一些时候,甄常之和吴刚来找天羽,他们也去比慧镇了。

天羽等人看的是一部国产功夫片,虽说全场无尿点,但三个男生作伴,始终是感到乏味的。别看是功夫片,但观众的大多是成双成对的情侣,三人都是单身汉,除去电影情节之外,影厅的氛围更令他们为之所动。好在零食饮料充足,并不空闲。影片结束,三人无所事事。吴刚提议去游戏厅。甄常之想去网吧。天羽哪里都不想去,自己去找碧桃她们了。

天羽在一间咖啡馆前停下了脚步,透过咖啡馆的玻璃墙,他一眼就看到碧桃三人正坐在里面,或喝咖啡,或吃甜品。他走进咖啡馆。洛星月还没咽下嘴里的蛋糕就开始说:“天羽哥怎么来了?电影结束了?”天羽点点头。褚风眠取出手帕抹去星月嘴上的奶油,顺手端过来一碟蛋糕并叫天羽坐下。“快坐下吃蛋糕。星月说要给你带些好吃的回去,正巧这间咖啡馆的提拉米苏很有名,便买了一个。我和碧桃都不吃甜,她最多吃一半,剩下的都要靠你结果了。”洛星月还不服气:“我要不是刚才吃得太饱,区区一个提拉米苏根本不在话下。”天羽开玩笑道:“你们仨可真有闲情雅致,逛完街还跑来咖啡馆品咖啡、吃蛋糕。我可就惨了,看电影看了个寂寞,从影院出来后肚子咕噜噜叫唤着饿,正愁没地方吃饭呢。”褚风眠道:“你还没有吃饭?早说我们给你多留点小吃了。”说着,从一旁取过来几只烧烤炸串,都用两层塑料袋裹好了。“有点凉,就着热咖啡吃吧。我们在商场也没看见有什么喜欢的商品,太贵了也买不起,于是逛了一圈就去小吃街吃小吃了。我说给你买点宵夜回去,正打算买只烤鸭,碧桃说你不爱吃正饭,最爱吃的就是口味重的街食,所以星月就给你挑选了不少炸串什么的小吃要带回去。买的时候还是烫的,数九天就是冷了,才刚买这一会儿就变得冰凉。要不再给你点些什么?光吃这些也吃不饱啊。”天羽摇摇头,饿狼般地撸着串。星月提议:“天羽哥,要不然一会儿跟我们去看焰火吧,反正回去也没有什么意思。”天羽正犹豫间,褚风眠送给天羽一个小礼盒,盒里装有一枚苹果。“听说星月平安夜送给你一只苹果。怪我糊涂,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喏。元旦给你补上,另外附带一个小公仔。看,小公仔多可爱,长得像不像碧桃,我亲自挑选的。”天羽谢过。此时他手机嗡嗡响了几声,打开一看,竟是沐清霖发来的消息。

沐清霖:明天开学有哪些作业要收呢?

陆天羽:语文,写一套模拟卷。数学,写一套联考卷。英语,写一套全国卷。理综,写一套江苏卷。我记得你放假前就写完了,放心吧。

沐清霖:就每科各一套卷是吧?

陆天羽:是。

沐清霖:好的。谢了。

陆天羽:好的。

天羽回过沐清霖消息之后无心再陪碧桃等去看焰火,擦擦嘴就离开了。

他赶到凛泰香舍,又学着甄常之的方法偷摸溜进去。跑到沐清霖家楼下,他给沐清霖发了一个表情,半天没有回复。直到天羽心灰意冷打算回家时,她这才回信。

沐清霖:嗯?

陆天羽:在家吗?

沐清霖:在的。

陆天羽:给你一个苹果要不?

沐清霖:现在?嗯?

陆天羽:可以吗?

沐清霖:平安夜的苹果?

陆天羽:新年苹果!

沐清霖:可以,当然可以。哈哈哈哈哈哈。可以可以。

陆天羽:我到了。

沐清霖:好的。

不多时,沐清霖从楼梯口走出。这一次她明显较上次穿着精细得多;衣服虽然平常,但颜色搭配比较讲究,长短肥瘦都很得体;鞋子换成了更加干净的款式,脚踝露不出来了,被鞋帮和裤筒严实包住;头发应该梳过,看上去十分流顺,还有发卡卡着不使头发被风吹乱;因为光线昏暗看不清是否化过妆,但看上去面色不错;貌似没有戴手套。

天羽见她,忙上前打招呼:“我没打扰你吧,是不是要睡觉了?”

沐清霖笑道:“没有没有,还在看电视呢。”

“也是,好不容易放一天假,可得好好利用。——你在看电视剧吗?”

“不是,一档综艺。”

“果然。”

“果然什么?”

“果然女生不是在看电视剧就是在看综艺。”

“哈哈,这都是你对女生的偏见啦,并不是所有女生都喜欢这些的。”

“或许是我太不了解女生了吧。”说着,天羽把藏在背后的小礼盒拿了出来,“清霖,新年快乐。送给你一个苹果。”

沐清霖接过小礼盒,赞道:“这个小盒子真好看,我很喜欢。我能把她拍照发到空间吗?”

陆天羽装作轻松的样子,摊手道:“随便啦,你高兴就好。”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讲真,我真的很喜欢这个礼物。谢谢了。”

“不客气。”

又谦虚两句,陆天羽怕沐清霖着凉就让她回家了。而后他也回家了。

路上,天羽又接到沐清霖两条信息。

沐清霖:里面的公仔是特别送的吗?

陆天羽:是啊。

沐清霖:我好喜欢。

陆天羽:喜欢就好。

沐清霖:那我可要把它发说说啦。

陆天羽:可以啊。发吧。

沐清霖:好哒。

很快,沐清霖就把礼物拍照发到空间。图上附言:新年收到的礼物,美美哒。真开心!天羽当即点了一个赞。沐清霖回他鼓掌。

到家,沈碧桃已经久候多时了。她没有问天羽离开咖啡馆后去了哪里——这任谁也猜得到——他也不解释。见他面色远胜前日,她便由衷祝他好运。天羽心中满怀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而碧桃洞若观火,只觉平静的江面上定格着色彩斑斓的云团,而在云团背后,连天价的雨水正在慢慢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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