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我的记忆爱你

雨丝斜斜扫过咖啡馆的玻璃窗,将窗外的青岛老城区晕成一片模糊的水墨。林夏盯着对面男人递来的咖啡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那是她从前的习惯,此刻却被陈默做得生涩。

“加了三块方糖,你喜欢的甜度。”陈默的声音温和,带着刻意模仿的低沉,像极了另一个人的语调。

林夏没有接,目光落在他手腕上的黑色编织手链上。那是三年前她亲手编的,线绳已经磨损,尾端挂着的小贝壳却依旧光洁。只是戴着手链的人,本该是江熠。

“你记错了。”林夏的声音很轻,“我从来只加两块糖,江熠才喜欢三块。”

陈默的手指猛地收紧,咖啡杯在桌面上轻轻磕出一声响。雨势渐大,打在玻璃上的声音掩盖了他片刻的沉默。“抱歉,”他垂下眼,睫毛遮住眼底的慌乱,“记混了。”

林夏没有再说话,视线飘向窗外。雨幕中,栈桥的轮廓若隐若现,像极了脑海中逐渐模糊的记忆。三年前的夏天,也是这样的雨天,江熠就是在这家咖啡馆里,用带着海风气息的手,将这条贝壳手链系在她的手腕上。

“青岛的海风吹不跑记忆,”当时江熠笑着说,“就像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可他终究还是忘了。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让江熠陷入深度昏迷,医生说,他的大脑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关于过去的记忆,都被锁在了无法触及的角落。而陈默,作为江熠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成了她与江熠记忆之间唯一的桥梁。

“医生说,熟悉的场景或许能刺激他的记忆。”车祸后的第三个月,陈默找到林夏,眼底布满红血丝,“江熠的手机里,存满了你们的照片和聊天记录,我……我记下了所有关于你们的事。”

他想替江熠,守住那些即将消散的记忆。

林夏记得,陈默第一次模仿江熠的样子约她出门,是在大学路的书店。他站在靠窗的书架旁,手里拿着一本加缪的《局外人》,姿势与江熠如出一辙。“你上次说想看这本书,我帮你带了。”他开口时,刻意放慢了语速,试图复刻江熠独有的语气。

可林夏一眼就看穿了。江熠翻书时,手指会轻轻敲击书页边缘,而陈默的手指,只是僵硬地捏着书脊;江熠说起加缪时,眼里会有光,而陈默的眼神里,只有小心翼翼的模仿和不安。

“陈默,”林夏合上书,轻声说,“你不用这样的。”

“我只是不想让你难过,也不想让江熠醒来后,连我们的过去都找不到了。”陈默的声音带着哽咽,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这里面记着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时间地点,你喜欢的所有东西,你们一起去过的每一个地方……我每天都在背,我怕记错一个字。”

林夏翻开笔记本,密密麻麻的字迹铺满了纸页。第一页写着:“林夏,江熠。2020年9月15日,栈桥,她穿白色连衣裙,戴珍珠发卡。”那是他们相遇的日子,江熠曾无数次提起,而陈默,把这些细节记得比她还要清楚。

从那天起,陈默开始用江熠的记忆,一点点填补江熠缺席的时光。他会在每周三下午约她去咖啡馆,因为笔记本上写着“林夏周三没课,喜欢去咖啡馆靠窗的位置看书”;他会在每月十五带她去海边,因为“林夏说,满月时的海最温柔”;他会记得她不吃香菜,记得她生理期要喝红糖姜茶,记得她看恐怖片时会下意识攥紧身边人的手。

有一次,他们在老城区的小巷里散步,林夏不小心崴了脚。陈默下意识地蹲下身,想背起她,动作却突然顿住。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看了看林夏,语气带着歉意:“江熠说,你崴脚时,喜欢被人扶着慢慢走,不喜欢被背。”

林夏的心脏猛地一疼。那个细节,江熠只在一次闲聊时提过,连她自己都快忘了,陈默却记在了笔记本上。

可模仿终究是模仿。陈默会在她提起江熠从前的糗事时,跟着笑,却笑不到眼底;会在她对着江熠的照片流泪时,笨拙地递上纸巾,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会在她不小心叫出“江熠”的名字时,身体一僵,然后低声应着,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失落。

“你有没有觉得,你活得像个影子?”有一天,林夏忍不住问他。

当时他们坐在海边,夕阳将海面染成金色。陈默手里拿着一个贝壳,正在笨拙地打磨,那是江熠曾教他做的,说要给林夏做一串贝壳风铃。“只要能让江熠的记忆不消失,只要能让你不那么孤单,做影子也没关系。”他的声音很轻,被海浪声掩盖了大半。

林夏转过头,看着陈默的侧脸。他的眉眼与江熠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可那份刻意的模仿,却让他显得格外疲惫。她突然想起,陈默从前不是这样的。大学时,他是阳光开朗的体育生,喜欢穿白色T恤,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小虎牙,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总是穿着江熠喜欢的深色衬衫,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地模仿着江熠的样子。

“陈默,”林夏轻声说,“你不用替江熠爱我。”

陈默的动作一顿,打磨贝壳的工具掉在沙滩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我……”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熠的记忆,是我们的过去,不是你的枷锁。”林夏的眼眶红了,“你有你自己的生活,不用一直活在他的影子里。”

那天晚上,陈默没有送林夏回家。他一个人坐在海边,直到月亮升得很高。海浪一次次拍打着沙滩,像是在诉说着什么。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笔记本,翻开第一页,看着上面“林夏,江熠”四个字,突然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其实,他一开始只是想帮江熠留住记忆,可不知不觉中,他却在模仿江熠的过程中,一点点爱上了这个让江熠放在心尖上的女孩。他记得她喜欢的咖啡甜度,记得她不吃香菜,记得她崴脚时喜欢被人扶着走,这些不仅仅是笔记本上的文字,更是他刻在心底的细节。可他不敢说,因为他知道,林夏爱的是江熠,而他,只是一个用着江熠记忆的替身。

日子一天天过去,江熠依旧躺在医院里,没有醒来的迹象。陈默没有再刻意模仿江熠,却依旧会陪在林夏身边。他会陪她去咖啡馆,只是不再点加三块方糖的咖啡;会陪她去海边,只是不再执着于每月十五;会记得她的习惯,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去照顾她。

“今天医生说,江熠的脑电波有波动,或许快醒了。”有一天,陈默给林夏打电话,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喜悦。

林夏赶到医院时,陈默正站在病房外,手里拿着那个笔记本。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身上,让他看起来又恢复了几分从前的样子。“你看,”他笑着递给林夏笔记本,“我把我们后来一起去的地方也记下来了,等江熠醒了,让他也听听。”

林夏翻开笔记本,后面几页写着新的字迹,不再是模仿江熠的语气,而是带着陈默自己的风格:“2023年6月10日,和林夏去咖啡馆,她点了两块方糖的拿铁,说很好喝。”“2023年7月2日,和林夏去海边,她捡了很多贝壳,说要给江熠做风铃。”“2023年8月15日,林夏崴了脚,我扶着她慢慢走,她笑着说,比江熠扶着的时候稳。”

看着这些文字,林夏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原来,在她没有注意的时候,陈默已经慢慢走出了江熠的影子,用自己的方式,陪在她的身边。

三个月后,江熠醒了。

当他睁开眼睛,看到林夏和陈默时,眼神里满是茫然。“你们是……”

林夏的心脏一紧,刚想说话,却被陈默拦住了。“我们是你的朋友,”陈默笑着说,语气自然,没有了从前的刻意模仿,“你睡了很久,现在感觉怎么样?”

江熠看着陈默,又看了看林夏,慢慢点了点头。他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只记得一些模糊的片段,却唯独对林夏,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陈默把笔记本递给江熠:“这里面记着你和林夏的故事,还有我们后来的经历,你慢慢看。”

江熠翻开笔记本,一页页地看着,脸上的表情从茫然逐渐变得温柔。当他看到后面陈默写的那些文字时,抬起头,看了看陈默,又看了看林夏,嘴角露出了一个了然的微笑。

出院那天,阳光很好。江熠牵着林夏的手,陈默跟在他们身后,手里拿着一串贝壳风铃——那是林夏用捡来的贝壳做的,上面挂着三个贝壳,分别刻着“江”“夏”“默”三个字。

“谢谢你,陈默。”江熠停下脚步,转过身对陈默说。

陈默笑了笑,露出了两颗小虎牙:“我们是兄弟,客气什么。”

林夏看着陈默,也笑了。她知道,有些记忆,终究会被时间铭记;而有些爱,不需要借用别人的记忆,也能真实地存在。

雨停了,阳光透过咖啡馆的玻璃窗,洒在桌面上。林夏接过陈默递来的咖啡,这一次,杯子里加了两块方糖,甜度刚刚好。她看着窗外,栈桥的轮廓清晰可见,海风吹拂着窗帘,带来淡淡的咸腥味。

“下次,我们去吃你喜欢的馄饨吧。”林夏笑着说。

陈默愣住了,随即也笑了:“好啊,我知道有家老字号,味道很不错。”

阳光里,两个身影并肩坐在窗边,没有模仿,没有替身,只有真实的陪伴和温暖。而那些用记忆编织的过往,终究成了岁月里最温柔的注脚,见证着三份真挚的情感,在时光中慢慢沉淀,绽放出最美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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