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人,我很抱歉。请诸位允许我以《人间失格》的作者太宰治曾经说过的这句话来表达自己深藏多年不曾吐露的心声。也许,真正读懂父亲的大地山河,需要儿子穷尽一生,去跋涉,去体验,去回忆,去反思。
我的父亲,在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已是花甲之年。那是1976年秋天,接二连三发生了许多重大的事件,先后有几位重要人物离世,又遇上唐山大地震。记得一个落日苍茫的黄昏,忽然听到一阵哀乐声在旷野里隐约传来,我正在田野里割猪草,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匆匆忙忙跑回家,父亲说毛爷爷去世了,母亲一把揽我于怀。
那段时间,父亲时常眼干头疼,上焦起火,浑身不舒服,躺在床上休息。有一天母亲正在厨房忙碌,让我去附近南门口的那家诊所买黄连上清丸和一盒清凉油。我手里紧紧攥着母亲给的六毛钱,像一阵风似地跑向那家诊所,把药买回来,轻放在父亲床头。
那时父亲忍不住呻吟两声,我打开清凉油,在他左右两边的太阳穴上轻轻抹了一点儿,然后用双手捧着青灰色铁壳暖瓶,在小缸子倒了一半热水,用嘴吹了吹。这时父亲醒过来,伸出粗糙的大手轻轻抚摸我的头,非常欣慰地长舒一口气,努力坐起身来,我把药递到父亲手中,他的眼中没有了平日里的威严,像是多了一份慈祥。
看着父亲瘦削苍老的容颜,我多么渴望自己快快长大啊!父亲和正值青春叛逆期的大哥水火不相容,甚至对哥哥充满了失望,所以不由自主地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老儿子身上。我后来读书很用功,一方面是兴趣所在,另一方面也因为父母这份期待,让我产生了强烈的内在驱动力,乐此不疲。
现在,偶尔回想起父亲与哥哥之间的冲突和战争,想起因为哥哥的教育问题,父母争吵过不少次。大概是因为哥哥出生在营养不良的年代,脑袋瓜子聪明但身体不好,加之一个姐姐患脑炎在十六岁上离开,母亲总觉得有些内疚和亏欠,所以有一些护短,这也让哥哥有恃无恐,隔三岔五跟人打架,或偷偷拿家里的粮食换零嘴。
在实行土地联产承包制的前一年,哥哥背着父亲和我,悄悄做好了离家的准备。记得那年秋天,我上初三,有晚自习,哥哥送我去学校的路上,反复叮嘱我要好好学习,不要像他那样惹父母生气,将来一定要考一所好学校,给父母亲人脸上增光添彩,我只是漫不经心地应着,根本没有意识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告别即将发生。
在母亲的默许和周旋下,哥哥提前约好了两位同乡,登上了去乌鲁木齐的火车。父亲知道这件事之后,大发雷霆,家里面好几天充满了硝烟味,年近七旬的父亲,本指望哥哥将来成为这片土地的继承者,却不料他成了可耻的叛逃者。此后的许多年里,哥哥已成为父亲心中永远的一道伤口。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