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门外的露天电影

在定海北门的时光里,四一三医院的露天电影,是嵌在童年里的一段有趣的记忆。那地方离我家二三里路,走路得晃荡三十来分钟,可每到周五,这点距离根本挡不住我们——毕竟,那里有《南征北战》的硝烟、《闪闪的红星》的机灵、《渡江侦察记》的热血,更有一群孩子挤在一块儿的热闹,连散场后的田埂路,都藏着数不清的乐子。


每周五的下午,课还没上完,我们的心思就早飞出了教室——前桌的阿华会用铅笔头在课本上画“电影票”,我则盯着窗外,盼着放学。终于熬到铃响,回家把书包一甩,几个小伙伴就往北门桥头跑,扒着石栏杆往四一三的方向望,连呼吸都比平时急。

第一个信号是“幕布”,要是能看见操场中央支起一块雪白的幕布,像天上扯下来的一片云,我们就先蹦着欢呼,可又不敢太得意——有次幕布早早支着,我们跑过去,结果只看见放映员在调架子,当晚根本不放,白跑了一趟。这时,就得等第二个“准信儿”——食堂的胖师傅。胖师傅家在北门原军人服务社旁边,每天一早就往医院赶,傍晚回来,他烧的红烧肉在北门头出了名,可腿上有旧疾,走路一拐一拐的,裤管总扫着路边的狗尾巴草,衣角还常沾着点酱油星子,手里总有个袋子,里面装着几个食堂菜,回家老婆孩子等着吃,每天傍晚他下班路过桥头小店,偶尔会买包烟、一瓶老酒。我们远远瞅见那抹白围裙,就呼啦啦围上去,有的扯他围裙角,有的仰着脖子喊:“胖师傅,夜到放电影发?”他要是停下脚步,笑着说“放,今晚放《小兵张嘎》”,我们立马撒腿往家跑——得赶在天黑前,找块干净的粗布垫(操场的石头硌屁股),最后不忘把手电筒塞进裤兜,不光是照路,还有个“抓青蛙”的大用处。有次胖师傅说放《平原游击队》,那天的夕阳特别慢,我蹲在门口数蚂蚁,数到3百只,才盼到天擦黑,拽着阿华就往四一三跑,连外婆喊“慢点跑”都没听见。


四一三的露天电影场在医院里头的空地上,一到周五晚上,这里就成了北门外最热闹的地方。医院的家属和军人等搬着椅子坐前排,手里端着搪瓷杯,杯沿还沾着茶叶;附近的村民扛着长凳占中间,小孩坐在大人腿上;我们这些“外来的小孩”,大多只能往边上凑,有时还得踮着脚。没带凳子时,我们就找块平整的地,把粗布垫铺开席地而坐,草屑粘在裤腿上,晚风裹着食堂飘来的饭菜香,还有远处稻田的青草味,混在一块儿特别好闻。放映机一开机,“嗡嗡”的声音响起来,银幕上跳出“八一电影制片厂”的标志,全场立马安静——连哭闹的小孩,都被大人捂住嘴,只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生怕错过一个镜头。可我们人小个子矮,坐边上总被前面的大人挡住,有次看《上甘岭》,我垫着脚也只看见半个银幕,阿华突然拉我:“走,去后面!”银幕后面的人少,画面是反的——好人举枪得看左手,战士的帽子偏向右边,连字幕都是反着的,得歪着脖子猜“胜利”两个字怎么写。可喇叭里的声音清清楚楚:“为了胜利,向我开炮!”我们照样攥着拳头,跟着紧张,连手里的瓜子都忘了嗑,阿华的瓜子壳掉了一地,还被后面的阿姨轻轻踩了一脚。

有时电影放到一半,会有卖冰棍的阿姨推着自行车来,车后座的木箱裹着厚棉被,一掀开就冒着凉气,我们要是兜里有钱,就买一根,咬一口,冰得直缩舌头,却觉得比过年的糖还甜。还有次放映机突然卡壳了,银幕上的人定格在“举枪”的姿势,全场先是静了静,接着就有人喊“修修!”,小孩们趁机闹起来,正闹着,放映机“咔嗒”一声好了,全场又立马安静下来,跟没事人似的。

电影散场时,天早黑透了,月光洒在田埂上,泛着淡淡的光,像铺了层薄霜。我们掏出裤兜里的手电筒,光柱在前面晃来晃去,这时阿华就会喊:“走,抓青蛙去!”田埂边的水洼里、稻田的田埂上,常有青蛙蹲着,“呱呱”的叫声在夜里特别清楚。只要把手电筒的光对准青蛙,它就像被施了魔法似的,定在原地不动,眼睛在光里亮得像两颗小珠子,连腿都不蹦了。我们踮着脚走过去,手一扣就捏住了青蛙的背,它在手里蹬腿,却挣不出去,顺势就塞进斜挎的布兜里。你一只我一只,有时运气好,遇上青蛙多的水洼,一会儿就能抓十几只,布兜沉甸甸的,晃起来还能听见青蛙“呱呱”的轻响,像揣了个小喇叭。有次我贪心,想抓只比手掌还大的青蛙,慢慢挪过去,手刚伸到半空,那青蛙突然蹦起来,溅了我一裤腿泥,还蹦到了阿华的脸上,吓得阿华跳起来喊“妈呀”,手电筒的光晃得满天都是。回家的路上,我们一边走一边数青蛙,阿华说他抓了12只,我数了8只,还是他多!


到家后,外婆会把青蛙倒进搪瓷盆里,第二天早上,她戴上老花镜,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仔细地剥皮去内脏,用料酒腌上一会儿。等锅里的油热了,把青蛙肉和红辣椒、姜片一起炒,“滋啦”一声,油香混着辣味儿飘满屋子,吃饭时,我捧着碗,夹一块青蛙肉,鲜得能多吃半碗饭。


露天电影的记忆里,不只有抓青蛙的快活,还有点小委屈——比如我那顶海军帽。那会儿军帽是北门头的稀罕物,小孩里也就两三个有。我攒了小半年的钱:父母外婆给的零花钱,还有把旧牙膏皮、废铜铁丝卖给废品站的钱,一毛一毛凑够3元,才在北门的军人服务社里,挑了顶帽檐最挺、蓝得最正的海军帽。

戴军帽去看电影那天,我特意把帽檐压得整整齐齐,走路都不敢跑,怕帽子歪了。结果,电影散场时人挤人,后颈突然一紧,头被抓了一下——海军帽被人狠狠拽走了!我回头一看,是个穿灰色上衣的小后生,像是义桥村的,他把帽子往自己头上一扣,钻进人群就没了影。我追了几步,被人推得差点摔了,阿华赶紧拉住我:“别追了,你打不过他!”我站在原地,看着人潮慢慢散了,眼泪掉下来了。回到家,外婆看着我空落落的脑袋,又气又心疼:“攒了那么久的钱,你就不会看好点?”我哭了好几天,以后就再也没买军帽!

不是每次盼电影、抓青蛙,都能顺顺利利。有次听对面老顾理发店的亚海说“今晚四一三放《地道战》”,我们几个早早往医院跑,结果到了操场,只有空荡荡的架子,连幕布的影子都没见着。有个路过的护士阿姨说:“放映队临时去一一三医院了,明天才来。”我们站在操场中央,风一吹,有点冷,可谁也没说“倒霉”!还有次更有意思,刚看到电影里“鬼子进村”,突然下起雨来,豆大的雨点砸在幕布上,“啪嗒啪嗒”响,幕布被风吹得晃来晃去,像要被吹跑似的。放映员赶紧关机器,大家抱着凳子、垫子往边上的屋檐下躲,雨越下越大,可没人走——都盼着雨停了接着看。结果雨没停,放映员喊“明天再放”,我们才淋着雨往家跑,衣服湿了,头发贴在脸上,可还是笑着说“明天再来,明天肯定能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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