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是我同学,后来成的闺蜜。
因为生得漂亮,女生们叫她牡丹。又因肤色略黑,同事们叫她黑牡丹。同班同学4年后,我们分在一家单位成了同事,真是亲上加亲。
那是个省级一类幼儿园,当地一等一的幼教机构,父母们削尖了脑袋把自己的孩子往里送。那里的女老师特别吃香,隔三差五,不是公安就是消防,不是法律事务所就是各大银行——争着抢着找我们单位举办联谊会,轮番给年轻人创造结识的机会。
第一个联谊会在十一月底,毕业仅仅3个月。
是夜,我上下裹得毒厚,以实际行动告诉前来联谊的人:天气实在是冷,看个新鲜热闹我就回家。牡丹是个爱美的姑娘,自然会比我用心得多。可天黑我见到她的时候,还是呆了半晌,傻笑着除了说漂亮,不晓得还能怎么赞美她。
只见:她上身枣红色毛呢收腰小西装,领子和口袋镶了黑色,露出长颈脖;下穿同材质枣红色毛呢八片大喇叭裙,长及脚踝,小腰不盈一握,修长无人能及。男生引领她舞池里一转,喔~好大的裙摆完全打开,牡丹纤细的两腿只穿了一层黑丝袜,单薄得我瑟瑟发抖。可每一曲下来,牡丹都兴奋得娇喘吁吁,鼻尖上渗出细密的小汗珠。长发及腰,舞步轻盈,面庞精致,笑意盈盈,那晚,一支看不见的男生队伍,等着邀请牡丹跳舞。19岁的她,成了联谊会上最抢手的女孩子。
牡丹拥有无数个这样的夜晚,耀眼、夺目。不知道有多少人、人托人打听她是否有男朋友,可不可以交往,能否出来看场电影吃个饭。多情痴心的小伙儿,一拨接一拨,直到牡丹有了白马王子,她挥别父母,随白马去了深圳。
从结婚到生子,由一婚变二婚。无论身在何处,书信-短信-QQ-微信,我们的联络不曾断线。生活难免波折,各有各的坎坷,可贵的是,彼此间的情谊不曾降温。
去年7月25号下午4点,牡丹随一拨人西藏自驾游,在抵达林芝的路上,牡丹的车撞到了对向而来的大货车。车上所有人都挂了彩,唯有牡丹看上去干干净净。警察来的时候,牡丹甚至自己下了车,坐在马路伢子上跟人说话。
看上去完好无损的牡丹,其实断了9根肋骨,断骨戳破某个脏器,体内正一点点出血而她浑然不知。
落后的林芝医院要立刻给牡丹做手术,牡丹的二婚夫婿不信任当地的医疗技术,致电北京一家大医院,约了一撮名刀手。
裹了纱布绑着吊带的同车人,陪着牡丹一夜无眠。上半夜还能聊天,下半夜人们以为她困了。第二天早8点医生上班查房,才发现时年46岁的牡丹已离开人世。得到消息,平日里寂静无声的同学群,瞬间成了开水锅。
我当时人在旅途,整个人麻了好久,眼泪像波涛一样在心里涌动,就是不肯夺眶而出。终于有一天它们奔涌而下,无论是站着走着躺着睡着,还是吃着喝着想着望着,鼻子说酸就酸,眼睛说红就红,泪水一流就是一年多。
曾经那么美的一个女孩子,一个一辈子人没到先闻笑的人,一个走哪儿哪儿就会有爱情的人,就这么不见了。
一想到她断了那么多骨头,不声不响躺在冰冷的泥土里,我就不寒而栗。
因为爱情,牡丹离开父母兄弟去了异乡,不意中途婚变,不料天路之旅会是人生终点。白发父母颤声让大家把牡丹送回来,一行人开了四天四夜的车,把沉睡的牡丹送回了故乡,于亲人身边安葬。生于斯眠于斯,问天地,这兜兜一转25年,为的是哪般。
牡丹下葬的时候,我在祖国最西边、一个叫塔什库尔干的小县城里。因为没敢回来送她最后一程,所以脑子里都是她活着的样子,这让我想起她时,稍微好受一点。
我还留着牡丹的微信,点开时看文字,不敢听语音。突然某天就可以点开了,一条条听,一条条听,热泪无声滑落,到处找纸巾。
我记得牡丹舞蹈毕业作品「泥娃娃」,记得新年联欢会上她扮演的「武大郎」。牡丹不在了,谁记着我领舞的「锅庄」,记着我弹奏的「多瑙河之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