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雾蜀道行》
晨起时，天色尚暗，窗外雨丝如雾，斜织成帘。我站在窗前，望着那灰蒙蒙的天，心中竟无半分惆怅，反倒生出几分期待来。小儿子前几日已为我订好了去成都的高铁票，是商务座。我原想推辞，终究还是应允了——儿子的孝心，岂能拂逆？
临行前，老伴特意起了个大早，帮我收拾行李。她蹲在地上，把我的保温杯、毛巾、还有常吃的药一样样装进旅游箱，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整理什么珍贵的东西。我站在一旁，看她忙碌，忽然想起儿子小时候第一次帮我拿拖鞋的样子，也是这般认真。儿子打来电话：“爸，成都热，少穿点。”我笑笑答应着，喉咙有些发紧。
车站在雨中静默着，玻璃穹顶下，人流如织，伞影参差，宛如一幅水墨长卷。我撑伞而行，鞋底踏过湿漉漉的地砖，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仿佛是雨在低语。进站时，冷气扑面而来，与外界的阴湿闷热形成鲜明对比，恍若从夏日一步跨入了深秋。小儿子又打电话过来道：“爸，商务座，舒服些。”我又笑笑，指尖触到手机屏幕的光滑，心中微暖。
车厢内，灯光柔和，座椅宽大，甚至可半躺而憩。乘务员微笑相迎，递来一杯热茶，茶香氤氲，驱散了身上的寒意。我倚窗而坐，看雨丝在玻璃上蜿蜒成溪，远处的高楼、树木皆朦胧如幻。老伴坐在我身旁，掏出手机，翻出一张成都的美食照片，慢慢地说：“等到了，我带你去吃这家火锅，他们家的毛肚特别嫩！”我笑着点头，心里却想，她总是这样，一提到好吃的就眼睛发亮。
高铁启动时，车身微微一震，随即平稳加速，窗外的景物渐次模糊，最终化作一片灰绿色的流动。车厢内，人不多，偶有交谈声，亦轻柔如耳语。一位老者捧着茶杯，眯眼养神；一对年轻情侣低头玩手机，偶尔相视一笑；还有几个商务人士，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冷光映着他们的脸庞，神情专注。我忽然觉得，这小小的车厢，竟像是一个微缩的世界，各色人生在此短暂交汇，又各自奔向远方。
茶已凉透，我合上手机，索性望向窗外发呆。雨势时大时小，天色愈发阴沉，云层低垂，几乎触手可及。偶有村落掠过，青瓦白墙在雨中静默，宛如旧时光里的剪影。老伴忽然凑过来，指着窗外说：“你看，那边的山像不像你上次画的？”我愣了一下，想起去年冬天，我在书房里写诗，她站在一旁看，后来还偷偷拿我的毛笔在废纸上画了几道歪歪扭扭的线条。我笑了笑：“像，不过比你画的好看。”她哈哈大笑，像个孩子一样。
午后时分，雨势渐歇，云层却依旧低垂。阳光偶尔从云隙间漏下，如金线般洒在田野上，照亮了一片片湿润的绿色。我忽然想起杜甫的诗句：“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成都，这座千年古城，此刻正笼罩在雨雾之中，是否也如诗中所绘的那般，丝竹声声，随风入云？
车至成都东站，已是华灯初上。走出车厢，一股热湿的空气扑面而来，与车内的清凉形成鲜明对比。儿子又打电话过来，道：“爸，成都的夏天就这样，湿热湿热的，不过比起西安来物价便宜，热乎的东西多。”我回应着，心中却想，湿热也好，便宜也罢，重要的是能来看看这座城。突然心生莫名的惆怅，应该去趟深圳，看看小儿子生活的地方。
出租车在雨后的街道上缓缓前行，霓虹灯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投下斑斓的光影。我摇下车窗，任热风夹杂着雨水的清新拂面而过，心中竟有种说不出的舒畅。或许，旅行的意义，便在于这短暂的抽离与回归——抽离日常的琐碎，回归心灵的宁静；抽离熟悉的环境，回归最初的感动。
到了酒店，老伴帮我办理入住，又跑前跑后地帮我拿热水、开空调。我坐在沙发上，看她忙碌的身影，忽然想起儿子小时候发烧，老伴整夜守在床边，给他擦汗、喂药的样子。时光流转，如今角色似乎转换了，但不变的，是那份共同牵挂。
夜色渐深，成都的灯火如星河般璀璨。我忽然想起，今日在高铁上的种种——那杯温热的茶，那朦胧的雨雾，那舒展的座椅，还有电话中儿子的笑意。这些细碎的片段，如同散落的珍珠，被记忆的丝线串起，成为一段温暖的回忆。
或许，人生便是如此。我们总在奔波，总在追赶，却往往忽略了沿途的风景。而有时候，一次偶然的旅行，一场不期而遇的雨，便足以让我们停下脚步，重新审视生活的美好。
成都，我来了。带着些许期待，些许怀念，还有老伴和儿子的那份心意。雨雾中的蜀道，依旧漫长，却不再艰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