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流星会开花

少年站在花园阳台,听鸽哨悠悠,任神思飞扬。

满天的霞光,慢慢退去,退去。漫天的星光,开始闪烁,闪烁。

这个老成,不,这个早慧的少年,看到深蓝色的天幕上,有流星划过,他的心却跟天空一样澄澈,透明,平静,辽阔,不泛起一丝波澜,一幕幕剪影却不经意在脑海闪现。

……

好像来自襁褓中,就已经反反复复做过的一个梦。梦中充满了哀伤和恐惧,自己恍若梦中那一颗陨落的星辰,从天际飞一样滑落,向无底深渊,一直坠下去,坠下去……满是心悸醒来,冷汗涔涔湿了全身。

“这孩子,我的心肝命根,是遭天忌,还是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让他也让我受罪。”奶奶看苍白如纸清瘦如柴的小刘星,总是噩梦连连,心里就割心割肝地痛。

这家伙生来灵气俊秀,为什么天意弄人,咋就让他变得现在这般弱不禁风还痴痴呆呆呢?

奶奶还记得,生这小家伙那一晚,她就陪肚痛一阵阵发作的星儿妈妈——她打心里唯一认可,又对其无能为力的媳妇,坐在窗旁摇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家常,分散星儿妈的注意力。

那阵痛的间隙,星儿妈从半开的窗斜望见天空,有闪亮的流星划过,那么美,那么璀璨。流星划过瞬间许愿,就会实现!妈妈灵光一闪,就急忙在心里许了愿:愿她的孩儿健康平安,成为她灰暗天空最闪亮的星星。

那颗流星真的是化身人间天使奔赴而来守护孤寂妈妈的刘星,还是流星意味着会有一个人即将离去的预兆?

对爷爷奶奶百般尽孝唯命是从的妈妈,听从固执己见的老人,在乡村老屋九死一生生下小刘星,却大出血差点命不保。得亏星儿的干娘千钧一发之际匆匆叫来了医生,捡回一命,却从此落下病根。

星儿不明白,病病秧秧的妈妈为什么不带上他跟去爸爸的城市,而守在风烛残年的爷爷奶奶身边?为什么长年累月不归家的爸爸仅仅过年的一次相见,还来去匆匆?

问妈妈,妈妈对父亲要么王顾左右而言他岔开话题去,要么沉默无语讳莫如深。只知道给村里娃娃上了课,就奔回家帮爷爷奶奶割麦插禾不停地干活。

“你这是何苦,你被喝了啥迷魂汤,给他家变牛变马,你要想着发展自己。”跟妈妈一起鲤鱼跳龙门,飞出山窝窝的闺蜜——星儿的干娘很是不解:星儿妈妈为什么要回到这穷乡僻壤做孩子王?还是临聘的!

妈妈苦笑,照例代她的课,下学回来就干活,干完活儿,就抱着星儿伺弄院前的花花草草。花儿开枝打朵,千瓣花靥如笑,郁郁寡欢的妈妈在花前,却越来越少见一丝笑意。在花旁一呆坐就半晌,憔悴不堪的脸,像一朵枯瘦的黄花。

星星不知道,小刘星的到来,是守候了妈妈的孤寂,还是最终妈妈将孤寂留给了他?

妈妈为什么这么柔弱无助?连时不时来看母亲的闺蜜——他的干娘都开始恨铁不成钢对母亲道:“你中魔了,守在这冷坛破庙,代个课,替人守孝,你这个软弱无能的样,气坏人啰。”……

“你父亲是有亏于你妈。”奶奶也只说了半截,就被爷爷打断:“你胡说八道啥,他干娘道听途说,星儿他妈胡思乱想。”……

这些听来的支言片语,小小的星儿只能一支半解的理论为:他想跟爸爸妈妈一起生活的梦,那就是天边的星,可望不可及,直到后来他连妈妈也彻底失去。

为什么爸爸妈妈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却在有了他后又分开?星儿想不明白,更不知道对妈妈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干娘,看妈妈一副逆来顺受窝窝囊囊要命的样,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替她一纸诉讼状告了那薄情寡义的父亲,只望他痛痛快快作个定夺,最好是浪子回头,回到星儿母子身边。

谁想受到惩罚的父亲,倒不再妄想做鱼与熊掌兼得的梦了,却也并不回心转意。回来与糟糠之妻相守,那是星儿爷爷奶奶的愿望。那家外藏家的男子,倒原痴心妄想着知根知底的人,替他养老尽孝让父母享天伦之乐,外边他自己也无忧无虑享小家庭天伦之乐。自然窗户纸捅破了,也索性不藏着掖着了,就敞开窗子说亮话,快刀斩乱麻地作了定夺,吃了秤砣铁了心肠舍了星儿妈妈这边。

原本还想着星儿爸顾念孩子,回心转意就既往不咎地接受,盼一家团圆的星儿妈妈,彻底失了希望,心如死灰,像一朵花期甚短的花,迅速地枯萎,凋零。爷爷还话里话外冷言冷语讽刺母亲心胸狭隘,脑子不活络,弄得鸡飞蛋打两败俱伤有什么好。负心汉非但没回心转意,老人还火上浇油,几头不落好,里外不是人,身体每况愈下的妈妈,病情开始急转直下,一朵原本俏丽的花儿很快香消玉殒了。

妈妈离去的那个夜晚,小刘星疯了样乱跑,风跟着他呜咽了一晚,雨帮他哗哗哭了一夜,岸边的石头陪他默默流了一溪的泪……

老态龙钟的奶奶央着干娘,在四面漏风的老亭子找到冻得瑟瑟发抖的星儿时,他两眼呆呆直直发愣,认不得人似的。

深一脚浅一脚从山路上背回去的星儿,回到家不吃不喝,还高烧不止,胡话说个不停。求村头的赤脚医生打了一剂,还是昏昏沉沉睡去了一天一夜,醒来像变了个人似的,痴痴呆呆灵光不再。

就常常呆坐在妈妈在时留下的花园里,一言不发,半天半天地愣愣呆坐,奶奶无可奈何,心疼又心痛,肝肠一寸一寸断。直到干娘来看他,奶奶指桑骂槐数落起来:“亲娘都不在了,你干娘还来干啥。我给我们星儿新拜了这铁树,这石头做干娘。”

“谁来了?”一个女人搔首弄姿,不识趣地探过来,是星儿的小妈——让星儿妈郁郁寡欢魂归夕的恶人!这回,她心不甘情不愿是按星儿爸爸的要求,回来接星儿出去上学的。星儿见她还是一言不发不搭理。

星儿奶奶自是一千个一万个舍不得朝夕相处的星儿,这宝贝孙子就是她的眼珠子,心尖子、命根子,却见这女人张口闭口说:“我还不想接他去,看他呆呆傻傻,硬像个木头,跟人又不亲,像个石头。还能念书吗?”

奶奶就不爱听了:“星儿灵光地很,现在他是搁事了心明口钝。”想着这星儿的小妈妈硬是隔心隔肺,还不如星儿干娘实在呢。

一看见星儿干娘,回想前因后果心里又实在五味杂陈,就不由自主发了几句牢骚。

星儿干娘被奶奶抢白了几句,脸面上很是过不去,循声又望见了星儿小妈,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星儿干娘地看了这插足别人家庭的女人,冷冷盯了一眼。

“哟,出门看脸色,你还给我这主人摆脸了。也是,你是恩人上门,拜你所赐,我老公官降一级,也感谢你,成全我,让我升一级。”

“懒得费你口舌,我是来看我们刘星的。”干娘望那边转过身去,此刻,星星坐在那边花前的铁树下,眼晴一动不动发呆,完全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像全世界与他无关,或者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似的。

“谁稀罕,还你们刘星,真不拿自己当外人。我这次过来是接他去上学的。不过话说回来,你想好事做到底也可以,就不做干儿了,你直接领去当儿养我双手奉送。那呆呆傻傻样,还能上学,除非铁树开花,石头开花!”干娘听得越发脸冷冷的,一旁的奶奶也铁青了脸。星儿却在那边喃喃自语起来:“铁树开花,石头开花,刘星开花。”

奶奶恨恨地白了小妈一眼,那女人没趣地又赌气般回屋收拾回家的东西去了。干娘奔过去,搂住星儿说:“星儿,哪里也不去,明天跟我上学去。不,现在我就带你去看,铁树开花,石头开花,流星开花!”

星儿被干娘拢在怀里,乘那轻便摩托风驰电掣而去。呼呼的风在耳边吹,星儿看见两边的风景往后飞,山村飞过去了,小镇的平房飞过去了,又飞过一片片田野,山丘,星儿的心也像自由自在的风在飞。

等他回过神来,一片片高楼大厦望不尽,原来到了好几十里外的大县城。干娘将车停在花园的公路边,竞自拉了星儿进园去,这园真大呀,像画中的景美不胜收。

走过雕梁画栋的亭子,穿过迂迂回回的长廊,进到了一座古色古香的木楼前。这楼旁园里五颜六色的圆球状花朵,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这是绣球花。颜色会不停变。”干娘告诉他。往旁边竟看到有熟悉的他家院前的铁树。只不过不同的是,这硕大的铁树中间有黄黄的像莲花蒲团一样的东西。

“这就是传说中千年难开一次花的铁树正在盛开的花朵!”干娘又告诉他,他眼里现出一丝丝惊奇。

转过飞檐翘角的古楼去,是造型独特的假山,上面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石头上面居然长着五颜六色像花样的多肉植物,干妈说:“看,这石头上不是正开着花吗?”。他睁大眼细细看。

继续走走停停到一块芳草地,一片各色花儿映入眼帘。近前细看,但见绿叶茵茵的枝干顶端,蓝紫蓝紫的花朵、粉白粉白的花朵,雪白雪白的花朵,都又仙又美,均有流星滑落般的质感。

“你看,流星也开花了。这些花就叫流星花,是散落凡间的流星哦,可以年年花开不断。是不是很仙很美?”星儿点头。

“我买一盆送给你!你和他一起好好长大,好好开花!”

“嗯!”刘星郑重其事点头,自妈妈走后,他的眼,第一次有了亮亮的光,他的脸,第一次露出了微微的笑。

跟着干妈妈宝贝似的捧回那盆流星花,星儿将花小心翼翼摆在为他专备的小卧室窗台。他打开桌上的小本,开始拿起了已忘记好久的水彩笔,在上面一笔一划认认真真画上流星花,还一板一眼夹杂拼音写上:wǒ 是流星,wǒ会开花。

以后的日子,好像来自襁褓中那反反复复做过的那个梦:梦中的自己,恍若那一颗陨落的星辰,从天际飞一样,向无底深渊,一直坠下去,坠下去……那样的梦还是不时忆起,隐隐痛,有些想妈妈,开心了,不开心了,他就趴在这流星花窗台前,在干妈妈为他准备的笔记本涂鸦,写心情文字。

转瞬好几年过去了,半大小子星儿有时还是想妈妈,只是他常常把妈妈和干娘的影子分不清了,那个让人隐痛的梦也慢慢隐去了。

他那些偷偷记下来的文字,不小心被干妈——他的语文班主任看到,读得泪流满面的她,总是将之偷偷投递到妈妈她俩年少时同做的那个写字梦的星辰大海,于是流星一朵一朵,真的开花了……

少年惊觉天边又一颗火红的流星拖长的尾巴,燃烧着划过夜空,然后陨落在深不可知的宇宙中。

流星,燃烧着自己,用最后的光和热,给人以最灿烂的光明与辉煌。美得一踏胡涂,美得让人心碎。夜未央,流星落,情已殇。爱在夜色里永远是传奇。

深夜,这不经意间滑过的流星——一颗自然界的精灵。一道超绝的亮光,一条完美的弧线。一瞬间,击断了无底的黑暗。回望流星,愿与神通。

这个盛夏之夜,刘星在他的再版书后,将如上感言稿,与妈妈在世闺蜜——他的干娘,他的语文班主任,他的再生妈妈,一起点燃在花园天台香炉,祭奠天上的妈妈。

天上流星一闪一闪,仿若他的梦闪闪亮,又像妈妈的眸子,在笑。真好,流星终究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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