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戏园
文/石岩磊
俗话说:“初一的娘娘,十五的官。”这在《红楼梦》中得到应验,正月初一出生的贾元春十几岁时入宫做了女史,后来得到皇帝宠幸加封为贤德妃,贾氏家族由此有了靠山而荣耀至极,当得知元春被恩准于第二年元宵节可以回家时,贾府便开始打造气势恢宏的大观园以迎接元妃省亲。北京大观园里的“省亲别墅”再现了小说所描绘的情景,场面的确蔚为壮观。
“别墅”位于大观园的中轴线上,是整个园子里最为宏大的景观。高8米、宽11米的汉白玉牌坊矗立在门前,彰显出无比的奢华与气派,登上大门的石阶,迎面映入眼帘的“顾恩思义”殿足以撼人心魄,仅阶前的消防铜质水缸的直径就足足有2米,一种泰山立于前的压迫感使人显得自己身形短小了许多。大殿里正中是元春的塑像,凤冠霞服光彩照人,一副母仪天下之态。正殿后身为唱戏的大舞台,现在每逢初一、十五都会有民间曲艺表演。对面的“大观楼”是人们听戏的看台,东西两侧分别是“缀锦阁”与“含芳阁”,三者之间有连廊相通。省亲别墅到处充满皇家气派,凸显了大观园整体的极尽豪奢,这完全超出了一般名门大户的排场,就连贾元春都不得不“默默叹息奢华过费”。
元妃探亲当天,她乘轿子游览了大观园,赏花灯,看大戏,自然也少不了与贾母、王夫人等亲人叙旧,可落座后众人只是长吁短叹地抹泪,最后还是元春强说:“当初送我到那不得人的地方,好不容易才回家,大家不说笑只顾哭,我回去了,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说着又哭起来。“皇”门一入深似海,元春的话道出了宫墙之内的凄清孤寂,没有子嗣的她最终遭皇帝冷落而暴毙身亡,也意味着贾家大厦将倾。正所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登高必跌重”,大观园极盛之时也是其覆灭之始,旋即贾政出京、贾府被抄、贾母去世,最后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几世豪门瞬间樯橹灰飞烟灭。
昨天下午,我漫游省亲别墅,时而仰望高可入云的白玉牌坊,时而驻足殿前的长阶之上,时而静观空落落的大戏台,秋高气爽的蓝天下,阳光将楼宇照耀得金碧辉煌,刺得我两眼昏花,但内心却是一片凄凉。虽然豪华依旧,虽然气势犹存,可斗转星移物是人非,繁华过尽徒留落寞,斗拱无声诉离殇,戏台无语言沧桑,一切的光鲜亮丽不过是他人眼里的艳羡与异变的嫉妒,所有的辉煌不过是自己脸上的荣光与背后的辛苦,哪有永不败的荣耀,哪有享不尽的荣华,所谓的人生苦短,不就是苦在心头上的执念吗?沉溺于享乐,执拗于攀比,顾及于声名,人们犹如作茧自缚的蛹,不知疲倦地吐出精美的丝线,可最终困在其中难以自拔,还被他人抛入沸水缫丝。
我在大戏台前踟蹰良久,忆起3年前在此看戏的场景,已想不起是哪出剧目,只依稀记得俊俏的花旦呀呀的唱腔悦耳动听,满脸黑白斑的丑角时不时地抖个笑料逗得观众乐开了花。人生如戏,演员在舞台上展示着才艺,在叫好声里获得满足感,而观众何尝不是戏中人?大家不都是在演绎着人间的悲喜剧吗?有时是主角,有时是配角,有的时候要扮红脸,有的时候得装黑脸,我们正是在笑笑别人和被他人笑笑间蹉跎着岁月,执于一念时便会沦为悲剧。
可谁又能完全看得开?归隐山林的洒脱不过是万不得已的无奈,审时度势的大度不过是形势所迫的必然,急流勇退的明智不过是力尽才竭的惆怅,勿言看破红尘,没有尘烟哪来人间?人们正是在尘世的跌宕起伏间寻到了欢乐与幸福的本源,一马平川怎能有会当凌绝顶的豪迈,平步青云焉能造就几起几落的豪杰?正如曹雪芹的悲惨遭际成就了红楼大观,让后人欣赏到惊世名著一般。当我踏出省亲别墅的大门时,心里已没了凄凉之感,只有坦坦荡荡的安然,似是刚看过一部历史剧大片,各个角色业已完成他们的戏份,而我还得继续自己的角色扮演。
2020.1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