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般若
“叮咚——
旅客们,由杭州开往西安的K2906次列车马上就要检票进站了,请办理好本次列车车票的乘客检票进站,进站后请于3站台上车......”
拥挤嘈杂的候车大厅终于响起了检票提示音,于是 ,黑压压的一簇人开始蠕动起来了,二黑也是这簇人中的一份子。这支队伍是整个候车大厅里最庞大的,所以,眼疾手快的人,在觊觎候车室里狼多肉少的座位很久后,终于可以下手了。果真,二黑刚屁股离座,就感觉到一个东西被丢了过来,不痛不痒的砸了他腰一下,继而稳稳地落在自己的座位上。
真是恼火!
二黑转过头来,一个涂抹着鲜艳口红,烫着方便面卷发的“大妈”拖着略显臃肿的身体,扑了过来,坐在刚由自己的包抢占到的座位,满眼堆笑,咧笑的大嘴,在鲜红色口红的映衬下,更显突兀。那笑里,有些微的不好意思和成功抢到座位的欣喜。
二黑微微摇了摇头,继续跟随队伍,抑或是人潮推动着他,向亮着绿色指示牌的检票口蠕动。作为外来务工人员,来自塞北的他,在杭州这座新潮有活力的南方城市已经打拼了两年,这次回家,源于上周跟家中老母亲的一通电话,电话里他突然就老泪纵横。
“儿啊,院子里那棵洋槐花树的槐花可繁了!我捋了一箩筐,拌了槐花麦饭,还烙了你以前最爱吃的槐花饼......”
母亲想他了。
他又何尝不想念母亲呢,挂掉电话后,二黑心酸不已,脑海里一直浮现出老母亲步履蹒跚的身影,粗糙多茧的手捋着茎秆布满刺的槐花......终于,他决定回家看看母亲。
这张价值189.5元的硬座火车票是他在车站排了好久的队才买来的,花去了他近一个月的饭钱,很是心疼。此刻,马上就要检票了,二黑看着检票员面无表情、速度极快地将一张张票剪了缺口,又飞快的递回去,暗暗地把手中的票握的更紧了。
该他了,他小心翼翼地把票递了过去,任凭检票员一脸嫌隙的按戳,又小心翼翼的接过手来,跟着大部队上了车。还好,是个靠窗座位,他心里一阵窃喜,这样,就可以趴在眼前的小桌板上眯会觉了。
他的行李并不多,只带了个军绿色的斜挎包,里面有带给母亲的杭州特产——桂花酥,这玩意儿得特别注意别挤坏了,上次也带给母亲一盒,母亲嗔怪他乱花钱,但还是用干枯的手仔细地一点一点把已经压碎的桂花酥揽到碗里,每次吃完饭就用勺子舀一勺抿进嘴里,仿佛在吃一顿饕餮大餐。想到这里,二黑不由得笑了,这一笑让对座的姑娘莫名其妙,也很害羞的对二黑施以浅笑,像极了家乡村口大槐树下的红衣姑娘。
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蓦地,这句文人雅言从二黑脑中闪现,对于高中没毕业就辍学的他,能突然想到这句诗,让他自己都着实吃了一惊,仔细回想了一下,隐约记得高二那年,他在图书馆勤工俭学,好像是干完活得空翻了几本书,看了四书五经,记得那时,他的愿望,还是当一名国学老师呢!
二黑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破旧发白的工作服,自嘲地笑了笑,头转向窗外,看着窗外月台上行色匆匆的人们。列车在一声刺耳厚重的鸣笛声后,缓缓开动了。
这趟列车将历时21个小时,由南到北,一路摇摇晃晃,摇到那遥远的家。车里开了空调,可还是很热,塞了满满一车厢人,插空挪脚都有些困难,看来自己还是幸运的,二黑翘起二郎腿,闭着眼斜靠在座椅上,享受这份嘈杂中的安逸。
隐约有丝微面香袭来,继而越来越浓,二黑不由得睁开了眼,搜寻四处,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正拿着叉子挑着面前的“香辣牛肉面”,雪白又透着暗黄的面条在氤氲的热气中跳舞,女人先是吹了吹气,然后迫不及待地往嘴里送,还发出“吧唧——吧唧——”的声响,旁若无人的享受晚餐,她对面坐了一个4、5岁的小毛孩,瞪大眼睛盯着女人,不住的咽口水,可能心想:阿姨在吃什么好吃的呢?
小毛孩转过头来,胆怯地看着身边的妈妈,眼里的渴望快要溢了出来,惹人生怜。他的妈妈则微皱了下眉头,严肃地轻摇了摇头,小毛孩嘟了嘟嘴,低头继续摆弄已经脏兮兮的布娃娃,眼睛还是偷偷瞟几眼对面女人面前的“美味”。
“嗝——”
女人打了个响亮满足的饱嗝,脸蛋红彤彤的,不知是被泡面热气熏红的,还是吃饱后身体热的。她缓缓揉了几下肚子,准备起身,却突然想起什么,捧起面前的泡面桶,仰起头一口气喝光了汤,跟女人紧挨着的是个时髦美女,看得出她早就一脸厌恶,一直用镶满水钻的美甲手捂着鼻子,头歪向一边。
二黑也觉得饿了,但他只买了一桶泡面,准备明天上午再吃,这样下午回家后,就能吃到母亲亲手擀的面了,还有烙的槐花饼!他咽了口水,嘴角上扬,满怀希冀,朦胧中,好像母亲端着一厚沓槐花饼微笑着朝自己走来......
“快餐小吃来喽——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方便面喽——”
列车送餐员的一声疾吼惊醒了二黑,他恼怒地瞪了送餐员一眼。
“喂,等一下,我要快餐!”
一个尖细的声音喊住了送餐员,是那个美甲女,她踩着耀眼的黄色高跟鞋,高高地抬起腿,拥挤的人群看到那双凌利的像把刀的细高跟,不由得自觉给她让出一点距离来,她则傲起头,像只骄傲的铁头大公鸡,亦步亦趋地来到送餐员的小推车前,俯下身,挑剔的翻着。这些快餐不都一样吗,真不知道她在挑什么!二黑心想。
“就它了!”
美甲女猛地从里面拽出一盒,满意的端详着,接着轻佻地用镶满钻的手指夹住钱,甩给送餐员,扭身回座位,留下一脸懵逼的送餐员。二黑又开始同情他了,忘记他刚刚还扰人清梦这件事,毕竟现在,他有着一张写满无辜的脸。
美甲女从胸前精致的包里抽出一张纸巾,一遍一遍地擦拭着自己镶满水钻的手指,仿佛在完成一件神圣的事,那认真严肃的样子着实滑稽,而对面的小毛孩则又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这位举止奇特的“怪阿姨”,一脸不解。
些微倦意,二黑转过头,缓缓靠着座椅和车窗衔接的位置,半边脸轻贴车窗,微眯双眼,望着窗外快速后移的树影,和远方田野里升起青烟的村庄,沉沉睡去。耳旁一直响着列车“哐当——哐当——”的行驶声,在梦里逐渐交织成一首悦耳的奏鸣曲......
梦里,有老母亲温暖的脸庞,有冒着香气的槐花饼,还有村口大槐树下一直等他的红衣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