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人是一定要把爱说出口的,陈易缺了一份勇敢,纵使一个有心、一个有意,也毕竟只是朦朦胧胧,就算有千般爱恋、万般不舍,终究还是孤寂了相思。
寒假刚开始,才与巧妙别了两天,陈易就真的是丢了魂、失了魄,素有一日三秋之说,陈易却觉得他这两天分明是八九十来秋。脑里都是她,心里都是她,走也想着她,坐也想着她,嘴里念着她,梦里梦着她。她,就是一举清荷,波澜了心海,惊艳了时光。她若是星,一定是最明亮的那颗,她若是水,一定是最清柔的那滴。陈易醉了,醉他的是十八年的女儿红,十八年,已不只是香浓,有品不尽的风韵,那无尽的风韵,就在她的一颦一笑间,而那一颦一笑,又尽在陈易的思思慕慕中。
陈易确是患了相思病,白天无精打采,夜里辗转难眠。铺了一桌子的学习资料,半天做不完两道题,眼前都是她的影子,好不容易得一刻清醒,稿纸上写满了她的名字。这怎么使得,赶紧揉成一团扔掉。再拿起笔杆子时,脑子里又都是巧妙跟他说过的话,每一句都暖暖的,不信你看手机里发过的短信。对,短信,日日思君不见君,何不给你发短信?啊,不行不行万不行,已连着发了三天整,总该等等她主动,不然她被烦到怎么弄!
陈易不单缺了份勇敢,还多了份担忧。殊不知男孩子就该主动点,追女孩就要脸皮厚一点,可是也怪不得他,谁让他恰逢这个青涩年华。还好巧妙也是情深意浓,没有负了这份相思,她告诉陈易过几天要到县里去。这是一个好消息,起码可以提起陈易的一半精神头,巧妙来了,他们就能见面,就能悄叙私话,就可以了却思念。
飞雪逐倦鸟,倦鸟恨西风,西风催落月,落月照无眠。一盏孤灯,又对寒星,你还未至,我奈若何?本以为这好消息是一味良药,没曾想却是振奋一时的鸦片,等你许久还不见你的身影,我的思念成了添不满的枯井,更增三分憔悴。这长夜,怎生得过?两本旧书,一纸闲愁,最爱诗词墨韵,却写不尽满腹离愁别恨,问千古英雄,可有这般痴忠?才忆起,毛泽东是有的,那一篇《虞美人·枕上》,来形容我最贴切不过。陈易的心事终于找到一处可寄托,于是他提笔在巧妙送给他的那个本子上深情写下——
『堆来枕上愁何状?江海翻波浪。夜长天色总难明,寂寞披衣起坐数寒星。
晓来百事皆灰尽,剩有离人影。一钩残月向西流,对此不抛眼泪也无由。』
陈易默写了一阙,深情还未倾尽,Candice就给他来了电话,说:“我心里装着一个人,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是吗?我心里也装着一个人,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你呀,那是病,得治,我这也是病,可没得治。”
……
这个问题深奥得很哪,足以让陈易思考到天明。
终于, 在一个天气爽朗的早晨,巧妙来了,刚下车就给陈易打了电话。陈易接到消息,万分激动,一时竟还有些慌乱,东墙找衬衫,西墙找外套,左脚出前门,右脚过后门,一轱辘就地打了个滚儿,差点儿没找着北!陈易一路连环步就赶到了车站,对坝坝的那个圪梁梁上那是一个谁?桃红的脸蛋蛋海纳花的嘴,双眼皮、长睫毛忽飘忽飘寻过来!转眼行至跟前,四目相对,一双躲躲闪闪、脉脉含情,一双痴痴傻傻,怯怯达意。万千思念,欲诉无言,心切切,口难开,话到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如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到底该让哪一个先!
“先陪我逛街吧,好不好?”
陈易这才想到,巧妙是来买衣服的,便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吞了回去,任其在心里打着结,“好啊,走吧!”
爽朗的天又添了几分日光,暖暖的冬日也适合谈情说爱,陈易和巧妙并肩走着,却久久没有说话。平日里开玩笑的话多着呢,比谁都能扯,一到了认真的时候就傻了,榨都榨不出来,陈易自己也是无奈!街上的人多了,穿越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尽管两个人的气氛有点尴尬,但在别人看来,这定是一对令人羡慕的身影!
不说话,不是没说的,是想说的太多。巧妙应该也跟陈易一样,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遗憾的是,谁也没有勇敢地说出来,那心中的结,就一直是个结。
也许是因为他们都太“乖”了,陈易是恨“乖孩子”的,他觉得听话的孩子是不错,但最大的缺点就是有识无胆。陈易从小到大连个架都没打过,连一次像样的错误都没犯过,甚至脸皮都没长厚,这是要吃亏的。成长过程中“不听话”可以有,错了,挨了打,事情能做好;怕挨打,不犯错,事情到底还是没做!陈易就是太“乖”了,在他的观念里,高中恋爱就是早恋,说什么都是错的,所以爱了也不敢说,就死死地陷于这感情的泥淖里。
两个人走在一起总也不至于沉默太久,想说的说不得,东拉西扯也得说。于是陈易就从《诗经》的六义之一——“起兴”开始,“今天的天气真不错!”“街上好热闹啊!”“你看那个人的发型!”
——“跟鸟窝似的!”
“说好听点,那叫‘雀巢'!”
“哈哈哈……”
这起兴的效果还真的不错,话头一起,打破尴尬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巧妙乐了,一定也把心事藏起来了,是该藏起来的,在这温润的时光里,不该有包袱,放空自己,才会有回忆!
“你买新衣服了吗?”巧妙把左侧的头发别到耳后,抬起眼睛看着陈易。
“嗯,买了,你准备待几天?”
“我今天下午就回去,待会儿去我大姨家。”
“怎么那么急?”陈易两只小眼睛瞪得圆圆的,“哦,好吧,待会儿我送你!”
两人说着话,不觉已走到一家商场门口,人很多,他们乘着扶梯上了三楼。女孩子的衣服真是漂亮,陈易第一次这么认真地逛女装,他其实也不懂好坏,只觉得款式各异,色彩丰富,简直亮瞎人的眼球。于是,巧妙走在前面,偶尔凑近一件看一看,摸一摸,陈易也学着巧妙的样子凑近看一看,摸一摸。
“这件多少钱?”巧妙指着一件玫瑰红的上衣问售货员。
“这件——”陈易差点也学着巧妙再问一遍,还好收得及时!
“四百八!”
“这件——这件能打折吗?”陈易才把后面的话接上。
“不打折!”
巧妙示意陈易到别处看看,陈易凑上来说:“喜欢就试试呗!”
“太贵了。”
“没事,我有钱!”
“呵呵,”巧妙笑了笑,“有钱也不能乱花啊,那件太贵了。”
陈易也笑了,在心里嘀咕着:“这姑娘真不错,还挺会过日子哩!”
又逛了几家店,巧妙看上了一款毛领的大衣,有青蓝色和橘黄色,她突然发现两种颜色都喜欢,于是决定试一试,让陈易帮她瞧瞧哪个更好看。巧妙试衣服,陈易就站在旁边看着,这一看就又看走了神。两蹙眉似皱非皱一点愁,半边脸似笑非笑三分醉,抬臂转身间,宛若一朵罂粟花,欲绽还收羞答答。那新衣服一穿在身,又是花上添锦,三分俊秀,三分温婉,三分气质,还有一分让人惊心动魄!
“这件怎么样?”巧妙边照着镜子边问。
“啊?太漂亮了!”
“是吗?是不是蓝色显得太成熟了点!”巧妙仔细打量着,“再试试另一件吧,你好好帮我看看!”
“嗯嗯,不过这件真的很好看呢!”陈易刚刚回过神儿,意犹未尽,说着巧妙已褪下了这件,换上了另一件。
谁说人靠衣衫马靠鞍,好身段才能穿得出好衣服,你看巧妙细柳般的腰身,穿哪一件不是一样美艳动人!
“怎么样?”巧妙又问。
“好看,真好看!”
“相比起来呢?”巧妙聚起眉尖,等着陈易的建议。
可是陈易这下犯了难,刚才他的注意力全在巧妙的眉眼间、行动处,并不曾仔细的看过那衣服,不过穿着确实都好看,便回答说:“两件都好看!”
巧妙嘴一撇,说:“你怎么看哪件都说好看呀,照你这么说,那不穿也好看!”
“嗯,好看!”陈易回答之爽快所导致的滞后的思考,让他不得不再迅速地做出无法解释的否定,“额,不……”
售货员都是会说话的,“主要是人长得标致,穿什么都好看!”
“是啊!”这一句算是说到了陈易的心坎,可又说得巧妙羞红了脸,还好她没有选择困难症,自己做一抉择,就把那件青蓝色的轻松带走。
两人把中心街上的几个商场逛了个遍,巧妙买了合心合意的衣服,走出商场的玻璃门,她张开双臂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脸上泛起满意的笑容,对身后提着大包小包的陈易说:“好了,书童,你可以回去了,姐姐要去她大姨家了!”
“过河拆桥啊?”陈易翻着白眼,“我今天非得去那大姨家蹭顿饭不可!”
“是想去认认门儿吧?”巧妙捂着嘴笑笑,“准了!走吧。”
一路上只是说笑着,没有深情的告白,没有想象中的悄叙私话,但真的很开心,淡淡的爱在这小城里也是好甜蜜。也许,难忘的并不是卿卿我我,刻在记忆深处的正是生活的点点滴滴。
到了地方,陈易却停住了脚步,把东西递给巧妙,他没打算进去蹭顿午饭,只是认认门儿而已。真的只为了认认门儿吗?怕也不是,他只是想多陪陪巧妙,多跟她说说话!
“你确定不进去吗?我大姨人很好呢,她不会介意的。”巧妙认真了起来。
“嗯,你进去吧,我看着你进去!”
巧妙的眼神里终于露出了不舍,“那……我去了!”她缓缓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收起黏在陈易身上的视线,转身离去。
陈易等着巧妙最后的回眸,就在一刹那,他也露出会心的微笑,两处深情再一次碰撞,激起那专属的心跳。
当目送佳人离去,独自站在街角,感受燃烧过后的满腔余温渐渐散去,一股失落从头袭到脚底,这失落,很强烈,竟隐隐让人担忧。
陈易回家吃过午饭,一个人躺在床上,想着一上午和巧妙在一起的时光,甜甜的,美美的,然后就甜甜美美地睡着了!也许他做了梦,梦也是甜甜美美的,梦中是何人?人也一定是甜甜美美的!
等他醒来时,已是下午三点多了,他慌了片刻,又呆了片刻,给巧妙拨了电话,巧妙说她已经在回村子的路上了。陈易准备去送她的,虽然她不在意,但他也很内疚。
接下来的日子还算是容易挨过的,因为要过年了嘛,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到处都是节日的气氛,陈易便振奋了几日,也只是那么几日,等到新年走亲访友结束后,他心中的那只小鹿又开始咚咚乱撞,令他坐立不安。除了有Candice三天两头地给他打电话外,陈易那满脑子都是巧妙。说也奇妙,堂堂七尺男儿,竟能为一个小女生变得心也忐忑,人也痴傻。陈易不是个没骨气的孩子,他也不想看到自己这般颓废,可没招儿啊。陈易眼里的巧妙,那就是张生眼里的崔莹莹,董永眼里的七仙女,要是不能在一起,也得像那梁山伯与祝英台,化一对花蝴蝶,缠缠绵绵一起飞。
窗外,或是冬日暖阳,或是西风依旧,总也不解风情。陈易等待着,等待什么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期末成绩出来了,老师通过校信通发给了家长。陈易这一次又进步了不少,他想知道巧妙考得怎么样,他要赶上她的!
当他问巧妙成绩的时候,她却闭口不提,匆匆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陈易琢磨不透,他又怨又愤还有点糊涂,加上日日不休的思念,总结为一个字——愁,问君能有几多愁?你说多愁就多愁!
北方已经开春了,风雪还有,却也是另一种姿态了。漫天的风沙没有了寒风的凛冽,打在脸上,却抽得人生疼,这感觉,像极了陈易内心的愁,陈易在等着他自己的春天。
一个人踱步在郊外,陈易站在高处,对着无边的旷野,狠狠地吼了一嗓子,唱的是地道的山曲——
山也挡不住风
雪也挡不住春
山神也挡不住人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