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终于把《在轮下》读完了,这本书字数不多,读完它却感觉花了很长的时间。
这本书讲了一个他人眼中的优等生的故事。汉斯·吉本拉特是一名外表干净、天性聪慧的少年,他早早地扼杀了自己童年的乐趣,埋头读书,学习倒也不令他十分痛苦,他能够切实感受到文学和几何的魅力。他天资聪颖又孜孜不倦,最终以第二名的成绩通过了邦试,考入了神学校。在神学校,他结实了人生中唯一的挚友——海尔纳。这是一个喜欢诗歌、如风般自由的男孩,他不屑于加入苦读的优等生队伍,讽刺神学院的一切。这样的两个人能够成为好朋友虽然在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汉斯从海尔纳身上发现了自己所不具有的、令他向往的精神,因此他十分珍惜这份友谊。虽然发生过许多摩擦,但他们最终重归于好。而在校长和老师的眼中,海尔纳这种不务正业的、叛逆的学生是不利于自身、不利于学校、不利于社会发展的。在经历过两次禁闭惩罚之后,海尔纳最终被开除,而和他关系亲密的汉斯也受到了来自各方面的异样的目光。海尔纳离开后,汉斯的神经衰弱愈发严重,成绩也大不如前,最终他也被送回家治病,再也不能回到学校。也就是从这个时候,汉斯彻底从轮上掉下来了。
假如学校是一个巨大的轮子,它在现行的教育制度下永远飞驰着,越是好的轮子转动得越快。轮上的学生只能奋力奔跑,跟上轮子转动的速度,才不会掉下去。一旦掉下去,就会被无情地碾碎。而汉斯从轮上摔落,再也爬不上去了。黑塞用汉斯的陨落讽刺了德国当时的教育制度,其实这很大程度上就是黑塞本人的遭遇。对比当今中国,可以发现许多共同点。现在的孩子缺少自然的童趣,被报上各种兴趣班、辅导班,等到了九年义务教育,又担心在竞争中落败,更加奋力学习,只是不知道这份努力中有几成是出自对知识的真正渴望。这几年“内卷”这个词非常流行,在人口基数大、人均资源少,社会越发复杂的中国,各行各业几乎都在内卷,而教育只是它众多血腥战场中的一个。家长们都希望孩子能够乘上一个更好的轮子,所有的孩子们在不断内卷后被区分开,越是位居上游的学生越能体会到一种独特的优越感。这其中有来自父母、学校寄予的期望,也有社会、人际关系投射的虚荣。当然,社会也确实寄予了这些学生更多的优待,他们往往成为社会精英,去往各行各业的头部发展,前提是不要从轮上掉下去。
当汉斯的病稍微有些起色,他的父亲想让他学一门技术,他最终决定去当钳工。鞋匠师傅的侄女爱玛令汉斯着迷,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痛苦与快乐——“快乐意味着他年轻的恋爱力量的胜利和对于暴风骤雨般生活的最初预感。而痛苦则意味着清晨的安宁被破坏和他的心灵已经离开了童年时代的国土,再也无法重新寻获”。这是继友情之后,突然从他人生路上窜出来横在道中的第二重考验——爱情。在鞋匠家的后院,爱玛主动吻了汉斯,在他心中撩拨起千层浪,但他却退缩了。而当他终于鼓起勇气时,爱玛却一声不吭地离开了这个小镇,于是他明白她并非真正在乎自己,只是追寻片刻欢愉。黑塞对于人物内心的刻画非常细腻,每个少年大概一生都无法忘记爱上第一个女人时心中交缠着的奇妙幸福感和畏惧感。他们都预感到世界即将被那种幸福感染成玫瑰色,同时也对随之而来的、未知的生活改变感到迷茫和恐惧。
带领汉斯熟悉钳工工作的是他小学时的同学,他已经在这些汉斯曾经不屑的手工艺行业上已经工作了两年,而现在汉斯却成为他的后辈。有曾经的同学在路过时也嘲笑汉斯,说邦试第二名的学霸现在却在钳台上锉齿轮。我想汉斯此刻的内心是痛苦的。读到这里时,我在脑海中问自己——假如我某天也突然从这个岗位上离开,到那时年纪可能也不小了,我还能从容地找下一份工作吗?如果它的待遇更差了,工作环境更遭了,我还能安之若素吗?假如我也彻底从轮上掉下去,像汉斯一样最后干起了手工业,家人、亲戚、同学,以及生养我的这方小天地的人们会怎样看待我呢?马克思说:“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世俗的眼光相当让人敬畏。它可以把一个人捧上宝座,也可以轻易地杀死他。
汉斯在周末被奥古斯特邀请出去喝酒,最后喝得烂醉。汉斯拒绝了去“天鹅”酒店的邀请,说不得不回家了,但他心中充满恐惧,害怕回家后被父亲打骂。他在草地上躺下,往西愉快的时光又如白驹过隙闪过脑海,回过神来,他感到痛苦、羞愧和自责。这天晚上基本拉特先生没有等到自己的儿子回家,第二天汉斯的尸体在河边被发现。他死了,但没人知道他是失足跌落还是主动投身。我想最后送走他的,是所有失去的美好——童年、友谊、爱情,和那个把他碾得粉身碎骨的巨轮。
文至于此,以下是阅读过程中做的摘抄,是我觉得写得很好的句子。
汉斯初到神学院,在那里度过第一个夜晚,此时对环境的描写——“古老的尖屋顶、钟楼、凸窗、尖塔、墙垛和尖拱形长廊的上方升起半个苍白的月亮。月光映照着壁橱和门槛,泻在哥特式的窗户和罗马式的门洞上,淡黄色光线在回廊喷泉的高雅的大圆盘里颤动。淡黄色月光穿过三扇窗户射进希腊式的卧室,形成几条光带、几个光斑,它们和梦境一起,给酣睡中的孩子作伴,就像从前对待修士们一样和睦。”
父母与初到神学院的孩子们道别——“手帕还久久地在九月的和风里飘拂,上路的人们终于隐没在树林中了”
孩子们渐渐合群并相互认识,有些人交朋友是以一中协定和共享财务的方式为基础的——“火腿吃完了立即可以得到补充,而带苹果的人也可以从父亲的苹果储备中得到接济,一直维持到明春。这样一来,两人就建立起一种牢固的关系,它比一些更理想化的、更为热烈地发展起来的友谊更经久。”
这是一句拉丁语格言,意为通过崎岖不平的道路到达星空——“Per aspera ad astra”
印丁格掉到河里溺死了,后面被老师们发现时——“教师看待一个死去的学生总是跟看待活的完全不同,到了这时候他们才有片刻对每个生命与青春的价值及其无可挽回性深信不疑。而平时他们在这方面是经常在轻率地犯罪的。”、“这个安静的‘印度人’往常在人群中一向是默默无闻,没人注意的,如今他的名字和死亡的事却充塞了整个大修道院。”
汉斯主动与海尔纳和好,两人关系更加亲密,校长约了汉斯谈话——“千万别松劲呀!要不然会掉到车轮下面去的”
海尔纳不顾禁令数次和汉斯出去散步,事情败露后被校长关禁闭。从禁闭中释放后,他逃离了神学院——“他觉得他的朋友是不会再回来了,它攥住了他那忧虑的心,使他深深地痛苦,直到他疲倦,悲愁地睡着了。”“在这同一时刻,海尔纳则躺在几英里外的一片小丛林里。他冻得厉害,没法睡觉,但是他却深深地感到自由,大声呼吸着,舒展着四肢,好像是从一只狭窄的牢笼里逃脱出来似的。他从中午开始跑的,在克尼特林根买了一个面包,现在一面不时地咬上一口,一面还透过初发绿叶的、稀疏的树枝仰望夜空、星星和迅速飘过的云朵。”
在海尔纳被退学之后,汉斯的神经衰弱越来越严重,最终也被退学——“汉斯感到孤独,感到自己被人嫌弃,他坐在小花园里晒太阳,或者躺在树林里追逐他的梦境或痛苦的念头。在这种忧虑与孤寂之中,另一个幽灵以虚假的安慰着面貌出现,接近了这个患病的少年,渐渐地同他熟悉,变得不可缺少了。那就是死的念头。”
汉斯甚至做好了自杀的准备,在自我放逐的日子里——“于是这个早熟的少年如今在病中经历了一次非现实的第二个童年。那幼年被人窃走的情操,此刻以一种突然爆发的渴念逃回到美妙朦胧的年代,着魔般地在回忆的森林里迷失方向,到处游逛,这些回忆的强度和清晰度也许是病态的。他以不亚于从前真正经历它们时的热情和温暖来重温这些回忆。被骗走和被剥夺的童年像久被堵塞的泉水一般在他内心喷涌。”
汉斯退学回家后,重温了以前熟悉的一切,他来到弗莱格的压榨机跟钱,与众人打成一片。鞋匠师傅的侄女从海尔布隆来给他帮忙——“她完全是个尘世的人,她那双眼睛看来不像是晚上或夜里总在读《圣经》或戈斯纳民间故事集的人。”
汉斯对爱玛萌生情愫——“他不知道心中的痛苦与快乐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究竟是痛苦多于快乐,还是快乐多于痛苦。快乐意味着他年轻的恋爱力量的胜利和对于暴风骤雨般生活的最初预感。而痛苦则意味着清晨的安宁被破坏和他的心灵已经离开了童年时代的国土,再也无法重新寻获。”
汉斯当起了钳工——“这一切都有些乡土味道,尽管其中有些东西显得有点幼稚可笑,但在这里面却隐藏着手工业的动人之处与自豪感,这些就在今天也还是一些可喜而有价值的东西,连最可怜的裁缝学徒也能从中分享到一线光明。”
汉斯伙同其他工匠出去喝酒,归途中——“他觉得自己弄得很肮脏、很可耻。他怎么回家呢?该怎样对父亲讲呢?明天他又会变得怎样呢?他觉得自己是那样沮丧,那样的痛苦,仿佛现在他不得不永恒地安息、长眠,不得不永远感到羞愧了。”
汉斯投河——“就在这同时,汉斯却凉凉地、宁静地躺在黑黝黝的河水里,慢慢地沿着山谷顺流而下。他已经摆脱了恶心、羞愧和痛苦。寒冷的淡蓝色的秋夜俯视着他那在黑暗中漂流而去的瘦弱身体。黝黑的河水在戏弄着他的双手、头发和发白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