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从兰州回来,母亲从车厢里摸出了人的下巴这一消息传开,明章胆大、身手好在沙河沿周边的十里八乡广为流传,有人说他脸上的胎记生来就带着煞气,鬼神都绕着走。这几年和爹爹往兰州贩运木材也挣了点小钱,从一个小山村往兰州来来往往的也算是见了世面的人,虽然每次去兰州也没进过几次城,只是将木材在庙滩子卸了车就匆匆往回赶,但来来往往的总免不了听到或看到些逸闻趣事,渐渐地对于那些一辈子都没有出过远门的乡民来说明章就是新闻广播,见多识广。每次他一闲,坐在在庄子中间的戏台子上,周围就会围过来好多乡民,他津津乐道的讲着那些逸闻趣事,说什么兰州的牛肉面有多好吃,黄河上的中山铁桥有多雄伟壮观,兰州的女人不裹脚,脚都很大,也很白,夏天都不穿裤子,穿一件短裙子,半截子白腿露在外面,从你身边走过,那身上的香味能把人迷晕了,惹得听他讲话得小年轻那崇拜的神情,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生怕一眨眼的功夫错过了一些精彩的桥段。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经历,加上村上人的崇拜,明章渐渐的飘了起来,胆子真的越来越大。
四月的西岔春草刚发芽,满山满屲的土色中隐约透着些许的黄绿气,包裹着整个不大的西岔庄子,让这经历了一个寒冬的村庄慢慢的活泛了起来,朦朦胧胧的嫩芽刚刚破土而出就要经历从王家湾吹来凌厉的南风,被吹的鼻青脸肿,在风中瑟瑟发抖,发抖着从黄绿色变成青绿色,从嫩的能让婴儿的舌头就能舔断,变成硬的让羊牲口的嘴唇碰到时都要小心翼翼。天蒙蒙亮,程明章赶着大车拉着一车木材就从寺沟滩走了出来。拉车的三匹红骒马像打了鸡血似的昂首阔步,围脖下面的前腿肉一晃一晃,看起来这一车两三吨的木材一点也不费劲,这是一整夜吃饱喝足后的效果,还是要感谢祝贡寺的罗蓬草阿卡,头天夜里,他将这三匹马应程老爷子的请求放在了寺院后面的草场里,真是瞌睡遇上了枕头,一个冬天没有进过牲口的草场让着三匹马使劲霍霍了一晚上,刚进去是啥也不挑,吃饱了就开始吃嫩草尖尖,这草场在寺院后面的山湾湾里,夜间没风也不冷,也没有蚊虫,三匹马就这样连尾巴都没甩的悠闲了大半夜才不约而同的卧下休息了一会,从卧下的痕迹周边的几泡马粪就可以看出来,它们是真真吃饱了。罗蓬草站在祝贡寺门口看着慢慢走远的吆车的明章,随口说了一句:“疤子,路上小心”,明章应了一声:“放心,阿卡。”虽然隔着辈,虽然和程老爷子有交情,但他也不知啥原因更喜欢这个面颊长疤的世侄,这是一种说不出原因的喜欢。
大车经过大石屲这段颠簸的路段,路就没有那么难走了,走过一公里左右的平沙路,就进了西岔口。西岔口不大,离西岔三里地,居民二十户左右,因其位置在西岔庄子南边,又扼守山口,是西岔人进山的必经之地,久而久之故有此名。毗邻西岔口村北有一公路硬生生的将祁连山脉括在了南边,也成了天祝县和古浪县的县界,路南的西岔口属天祝县管辖,路北的西岔村属古浪县管辖。路南常年绿树葱郁,苍松碧天,草场丰茂,牛羊成群。路北西岔村周围荒凉突兀,气候干燥,冬天冷得要命,夏天燥的要命。路南主要主要以牧业为主,路北则以农业为主。路南人的主食主要以肉食,酥油,青稞炒面为主食,路北则主要以面食为主,条件好的可以偶尔吃点荤腥。所以路南的人长得魁梧高大,红光满面,路北的人则不然,没有长期吃肉食的样子。路南是藏族,路北则是汉族。明章赶着车经过大石屲,进了西岔口,一处高头大院引入眼帘,朱门紧闭,白色的院墙格外显眼,院中高高的立着一旗杆,五色的经幡随风飘扬。门口拴着一只藏獒,头大眼窄,耳朵呈三角形,一身黑毛油光闪闪,椭圆形的眼睛里目光深邃,厚实的趾垫上长着小牛腿似的四肢,卷曲的长尾巴立在臀部上方,霸气外露,孤傲威严,令人敬畏。看着明章走向它,也没凶也没叫,后腿向后一缩卧在了门旁,明章将马车拴在了门口的拴马桩上,过去摸了一下藏獒的大头,叫了一声“尕齋”,尕齋稍稍抬了一下头,作为对明章的回应。明章拿了门上的铜环,推门进去,进门就喊了一声“干爹”。这是明章他干爹王城家,算是西岔口的大户了,每次拉木材经过西岔口都要进去一次。屋里一个女人应了一声“唉,明章进来,你干爹不在,山里看牛去了。”
“哦”
明章应了一声“那我不进去了,干妈,我要去兰州运木头,这次我爹不去,我一个人去,来回又得半个多月,要是赶端午节回不来,您和我干爹端午到家里去,我妈说着做酒胚子呢,你们去尝尝。”说着就要往外走。藏民热情好客,对他这个干儿子也好,所以每年端午,明章都要请干爹干妈去家里坐坐,久而久之就成了一个习惯了!明章还没跨过门槛,屋里跑出来一个穿着蓝色藏袍浓眉大眼的女人,手里提着一个装着鼓鼓的布袋子,显得好看又有些累赘,妩媚又不失端庄,边跑边说,“你这娃等个一哈,这里面有三个我前两天烧的馍,一个你拿上路上吃,两个你给你爹妈,最近忙着也没下去过。”
明章停了脚步又退了进来。说:“干妈,不拿了。”
女人又说了句“你这娃,拿上,我烧下的多着呢。”明章再未推辞,提了布袋说:“那,干妈,我走了,端午别忘了到家里去。”随即牵了拴在门口拴马桩上的缰绳,幺着车往西岔村子走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