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军中险哗变 上
民国十六年正月十六,尚小云主演的《摩登伽女》轰动京城,一片歌舞升平中仿佛太平安宁的盛世之景。
可形势如变幻的天空般莫测,不过月余,国民革命军一路打到古都金陵。占领南京的国名革命军攻击外国机构,打死金陵大学美籍副教授文怀恩等人,镇江英领事将镇江英租界管理权交还中国,形势急转直下,英美军舰炮击南京城,帝国主义命令他们在下关的军舰对南京市内的北伐军和市民开炮轰击,制造了中国军民死伤2000余人的南京惨案。
一时间,剑拔弩张,全国各地对抗更甚,偷袭外国人士,破坏外国领事馆屡屡发生。
蒋中正从中斡旋,力图平息事态,而至4月18日,蒋在南京建立南京国民政府,与武汉汪精卫政府,北平张作霖政府三权鼎力。真正建立了属于他自己的政权。
杜秉坤,中央银行财政总长。
宋嘉平,保密局上海站站长。
蒋铭卫,上海市政府参事兼淞沪警卫署警备司令。
方信尧,浙江督军司令......
一剪细雨,几度斜阳,南方素来多春雨,春意盎然,温润的空气中带来泥土与花草的芬芳,听着树梢上鸟儿的啼叫亦是婉转轻扬,渲染了朦胧烟雨,潋滟着山色湖光。
浙江,云溪。
古朴的老宅透着一如既往的厚重幽静,透过半掩的朱漆大门,依稀可见院落中两棵树身粗壮的樟树,枝叶繁茂在风中摇曳,清香沁人心脾。
树下一方不小的石桌,配着四方小圆石凳,在清晨透过树影的阳光照射下,折射出耀眼光泽。
曼音手拿报纸,坐在隐于树荫下的小石凳上细心看报。
雨后初晴,石桌石凳被雨水冲洗的干干净净,毫无一丝灰尘污垢,清凉温润的质感犹如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尺素站立一侧,看着二小姐逆光时恬静的容颜,上前几步:“二小姐,不是尺素说您,您也太沉得住心了,这都,这都多长时间了,老爷,少爷那里都没个回音儿,小姐你也不着急,上点儿心,写些书信,总比干等着强吧!”
“有什么可着急的,这里不也挺好吗?你我二人,没人打扰,乐得清净。”
曼音敛眉,目光略过报纸,停留在“南京国民政府成立,蒋总司令大力封赏有功之臣”的大标题上。
明烨加官晋爵,掌握着繁华上海警卫巡捕之职,上海历来为各租界并行,洋行,政府行政大楼林立的开埠重地,由此可见南京政府对其的厚待与信任。
方信尧领督军司令一职,倒也实至名归。
“可是小姐,如今这乱世当道,多多少少总有点不安全,尺素一人就算了,可二小姐怎么好一直流落在外,落人话柄。”
面对尺素的愤愤不平之气,曼音一脸平静,将报纸随意放于石桌上,语气淡淡:“住了一段时间,这不挺安全吗?日后将大门锁严实,亦不怕什么。”
这倒是大实话,这里幽静自在,难得一人闲适,比许宅不知好了多少倍!
曼音现在想的,就是尧将什么时日回程,他说过,会来接她。
回想起方信尧离开那日,对着她一字一句,极为认真:“曼音,等我,我方信尧必会在盛世之景中,骑马来迎你。”
曼音唇畔荡起一抹甜甜的,浅浅的笑。
尺素无奈:“反正无人惦记,我就跟着小姐,二小姐在哪儿,尺素就跟到哪儿,一辈子不分离!”
似是什么宏伟无比的梦,尺素双手握于胸前,仰头遐想,带着深深笑意。
曼音揶揄:“你的那位孙晋不要啦?家里多少丫头眼巴巴看着呢,尺素......尺素,你舍得吗?”
“二小姐!”尺素想起那个呆愣小子,心中略有苦涩,他怕是,对自己死心了吧!
“二小姐又拿尺素取笑了,有时间,二小姐还是多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吧。”尺素故作无谓,甩着乌黑大辫子向内屋走去。
曼音摇头直笑:“尺素这丫头,女大不中留了啊!”
朱漆大门外,阳光依旧和煦。
长街如虹,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两位年轻健硕的便服男子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二人低声耳语:“尧将这回可花了大心思呐!”
“可不是,专派了咱们两个暗里守护许小姐安危,一有情况,及时汇报。”
“咱们尧将,这回可真陷进去喽!”
“这位许小姐,日后恐怕得唤为将军夫人哪!”
淞沪警卫署官邸。
悬挂于圆形穹顶的华丽水晶吊灯,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折射着令人炫目的光彩,四根镂刻的大圆石柱,威武地分散于四周,撑起千钧重量。
镂刻着欧式花纹的典雅壁纸在金黄色,柔柔灯光映照下,熠熠生辉。
身着白西装,配白皮鞋的蒋铭卫身形玉立,潇洒风流。
此刻他正在床上摊开的行李箱中收拾衣物。随行多年的管家老李焦急地在一旁劝道:“少爷,不是李叔说你,你刚刚获得封赏,为老爷,为蒋氏一族争得了莫大荣耀,好端端的,擅离职守外出做什么?”
“我的少爷哟!”李叔锤胸顿足,伸手试图拿走行李箱,却被少爷制止:“李叔,我有一点私人的事要处理,不会耽搁太久,你放心,一处理完我立刻赶回来。”
蒋铭卫合上行李箱,口袋里的瑞士手表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蒋铭卫有半晌愣神。
那是年初没多久,他再次前往许宅,想在前往南京前,向她道别。
去了之后才发现,许家大少爷许岱远,却没了踪迹,一同消失的,还有她。
许老爷好茶好水款待,一番言语下来,仍是没问出半句言辞。
蒋铭卫心下焦急,回去之后,便以许岱远长官之命,说有要事相商,急召他回来。
许岱远回来了,孤身一人,没看见盼望中的身影,几多失望,他却事务缠身,必须立刻动身,走不了了!
这次无论如何,自己都要亲眼瞧上一番,看她过的怎么样,想不想与他,一同回来。
兀自提了行李箱,不顾李叔在身后懊恼叹气后化为一句无奈:“少,少爷一路多加小心呐!”
穿过重重警卫,走出半圆形上亮过道门,蒋铭卫紧了紧手中的行李箱,眼神坚定望向远方。
今日阳光格外刺人眼,蒋铭卫正欲提步,一声“蒋司令”由远及近,蒋铭卫看着巡捕总长赵崇言一路小跑过来,面色疑虑。
“赵总长这是?”
面对蒋铭卫疑惑提问,赵崇言四下瞧了瞧,凑近蒋铭卫,压低了声音:“刚得的消息,尧督军一行率军行至天目山一带,停滞不前,属下觉得甚为蹊跷,他方信尧莫不是......”
赵崇言做了一个“咔嚓”手势,让人心惊肉跳。
蒋铭卫心下一咯噔,制止了赵崇言即将吐出口的,大逆不道的两个字,凝眉忖思:“若真有那心思,早行动了,不必离南京首都那么远再行调头......”
“那依蒋司令之言,属下应该?”
“封锁消息,不必四处宣扬,暗中细细查探,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蒋总司令那里......”
赵崇言心下盘算,蒋中正生性多疑,早对尧将心生忌惮,这已是他们心中不宣的秘密。若能凭此一功趁机发挥,必能在仕途上一展宏图!
“没有根据擅自行动,一个不小心恐怕引火烧身,那尧将多年浴血奋战,战功赫赫,军功在身,就是总司令想动,亦得有所顾忌,不能让众将士寒心呐!”
蒋铭卫话锋一转,语气加重,警告着赵崇言:“赵总长,这祸从口出的道理,想必你是知道的吧,若是有谁借此滋生事端,搬弄是非,我蒋铭卫必容不了他!”
“是是是。”赵崇言心虚避开蒋铭卫锐利眼光,低头擦了擦额上冒出的冷汗。
蒋铭卫说这话威信十足,背后支撑的,是庞大的蒋氏一族,其父蒋光鼎跟随蒋公多年,忠心耿耿,是蒋中正任用不疑的嫡系部队,又同为蒋氏一族,更得厚爱。光从蒋中正将上海警备之职交给蒋铭卫,便不难看出其中的重托与厚爱。
思及此,赵崇言哪敢再生异心,连连允诺,蒋铭卫这才放了心,提步离去。方信尧是少数他极为敬佩的人之一,自己能帮的,亦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就靠他自己了......
天目山。
春日大风来得快且猛,携裹着山石呼啸而过,风声凌厉,嘶吼烈烈,一片飞沙走石,似片片刀割掠过,刮得人睁不开眼。一片混沌中,似是酝酿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变革。
“传我指令,在此地安营扎寨,静候尧将归来。”
乔广年向身边下属下令,看着下属领命退出,双手紧握,嘴角浮出一个淡淡的,阴郁的笑。
这真是老天爷都在帮他呀。
此等良机,若不好好利用,怎对得起自己,怎对得起弟兄,又怎对得起......蒋总司令......
“哈哈哈哈”袁宝顺军装半解,耷拉在身上,极不修边幅的大笑,面对乔广年,面露凶光,一脸恶狠狠地道,“尧将?去他妈的尧将!他也有今天!这次栽在我老袁手里,捏不死他!”
“妈的!”边说边狠狠朝地上唾一口唾沫,回想起上次尧将当着全军将士的面赏他几十军杖,打的他灰头土脸,奄奄一息,无颜见同营弟兄。上次又敲打于他,言语之间讽刺奚落,让他怎不怀恨在心!
“别得意太早。”乔广年见袁宝顺咧嘴大笑,连带着脸上横肉都极有规律一抽一抽, 告诫道,“这次下手可得小心行事,事成了,你我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若失败,呵呵......你们一个都别想逃!”
“您放一千个心嘞!“袁宝顺拍拍胸脯信心保证,”弟兄都派出去了,乔将,您就等着好消息吧!”
袁宝顺一脸谄笑:“事成之后,这浙江督军司令一职非您莫属哪,到时候,可别忘提携一下我老袁啊!”
乔广年掩饰不住得意神态,拍拍袁宝顺肩膀:“这是自然。”
两人相视,哈哈大笑。
沈伯安最近是坐立难安,在营帐中踱来踱去,前几日尧将携十几名亲兵去拜访昔日旧友,怎么劝都拦不住,偏偏侯昌信这小子这时候硬掺和一脚,鼓动尧将一同前去宜城,说什么难得便路无事,拜访一下亦是人之常情,说自己是不近人情,气得自己直不想再理他!
素日他们三人撑起了尧将军营一片天,现如今,三人去两,他自己亦只是尧将身边近侍,虽为亲信,并无多少号令军队的实权。临行前,侯昌信信誓旦旦保证将尧将平安带回,可自己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临近日暮,全无尧将消息,而乔广年那边,已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烛火昏昏暗暗,跳跃闪烁着微弱火光,仿佛不甘心就此燃烧殆尽,还在试图做着最后挣扎。
猛的,沈伯安转身回到桌侧,摊开纸张,提笔开写:“......尧将无踪迹可寻,沈某暗觉滋事重大,疑窦重重,而乔广年等部,难掩兴态,恐军中波动,再生事端,生灵涂炭,特书此信,愿君为天下苍生计,代为转达,不胜荣焉。”
落款:浙江督军司令副官沈伯安拜上。
郑重将书信用蜡封好,沈伯安传唤身侧亲信:“立刻北上南京,务必将此信亲自送达周司令手中,他看到后,应该知道怎么做。”
“是,沈副官!”亲信小心将信揣在怀里,转身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