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红楼》祭凡尘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枉凝眉》

在《枉凝眉》哀婉舒缓的曲调中走进《红楼梦》的世界，撇开道统与政治思维的加持，单就小说谈小说的层面而言，浩繁的人物画卷，多重主题意蕴的承载，让这部鸿篇巨著变得更加厚重。

小说的世界与现实的世界是隔着一层薄纱的。到底这层纱具有多大的遮蔽力，取决于写作者用心用情的程度。曹雪芹笔下的“红楼世界”只属于曹雪芹本人，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抵达和进入。高鹗的续写，尽管弥补了残篇的缺憾，但不论从文脉、文气上，还是从艺术技法的处理和意蕴的寄托上看，都无法与曹雪芹相提并论。而从曹雪芹所围筑的“红楼王国”看，不管是宁国府，还是荣国府，都被烙上鲜明的曹氏印记。简单梳理两府中代际的传承，从“代”字辈到“文”字辈，再到“玉”字辈，因为与“皇亲国戚”粘连，所以优渥富庶，锦衣玉食就成为了他们的代名词。由于过着的是天之骄子的生活，所以二府中之人少有人能够真正感受到下层生民的苦难与挣扎。当高与卑、富与穷被一道隐形的藩篱隔开之后，曹雪芹笔下的独立王国就应运而生了。

在“红楼世界”始终或明或暗地存在两种对立关系，这种对立不仅关涉到生命的本体，也触及到社会世情。这种明暗交叠，相互作用，也让《红楼梦》具有了别样的况味。从主题上看，传统的“文以载道”价值标准的框定，就有了四大家族的衰亡史和林贾爱情的悲剧；而从小说本身折射出来的主题看，就有了“贵族家庭的挽歌、尘世人生的挽歌、生命之美的挽歌”的三重意蕴。就传统的评判标准看，对小说的关注更多是从外在世情和文化服务于社会世情的角度进行；而从文学本身的角度审视，则立足于“文学即是人学”的层面。这种外与内的对照，从一个角度提出了一个值得注意的阅读学话题——对文学的观照是止于外围，还是回归到内部。任何一部经得起时间萃取的经典作品，其意蕴都是丰赡的。不同的读者在阅读时只是从自我需求的角度截取其中的每一个方面。而一部作品主题的挖掘，除了作品本身的应有之义，往往会因时代和阅读者的诉求不同而被人为地附加上外在的内容——一千个读者，心目中就有一千种作品。

作品主题的不同附加，引发就的是围绕主题对作品中人、物、事、情、思的不同观照。大致而言，《红楼梦》中的人物根据年龄的不同分为两个层次——老年和青少年。纵览全书，处于第一序列是史太君、贾政夫妇、刘姥姥等。他们尽管地位和身份不同，但在书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而作为家长的代表，他们都以规整的道统思想维护着现有的秩序。这种思想主要集中于对儒道的尊崇和践行。而当以这样的思想教化生活在两府中的年轻人，就有了不同的情境反应。史太君是深爱自己的宝贝孙子的，这份爱的表达让老太太有时候表现的特别可爱；贾政夫妇对儿子是严加管束的，希望儿子能够继承家道衣统。可是，恨铁不成钢，儿子偏偏厌弃浓浓的官味和铜臭味，而喜欢胭脂味。这样，贾宝玉与父母之间的站在不断就成为常态，贾政也就成为宝玉一生中最惧怕的人；至于刘姥姥，一位来自乡间的老太太，虽然出身卑贱，初到荣国府闹出很多的笑话，但她身上所带有的浓郁的世俗味和行为举止的不事伪装的自然本色，给人们带去是一份真实。与老人们站在对立面的是一群充满朝气与活力的年轻生命。尽管性格各异，但他们代表着未来。林黛玉、贾宝玉、晴雯、妙玉等对世俗道统的叛逆，薛宝钗、花袭人、王熙凤、探春等严格按照道统规范自己的言行......虽然选择的生活方式不同，但二府中有了他们的存在，才有了生机。

当然，在曹雪芹的“红楼世界”最重要的是把“真”与“假”两个对立的世界放在一起进行叙事写人——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金玉良缘的今世期许，木石前盟的前世命定。而大观园中每一个生命体展演生命的方式无不在真实与虚幻之间转换。十二金钗前世的命定，一僧一道癫狂痴傻的谶语一个个的验应，物资的富庶与贫瘠，身份的高贵与卑贱，当这些最终化作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时，不论是《好了歌》，还是《好事净》，无不引发世人对世事无常的哀叹。甄士隐与贾雨村，甄宝玉与贾宝玉，真与假的对照，以及各自最终的命运归属，不由得不让人重新审视置于茫茫宇宙间个体生命的渺小与无常。

红楼的世界是精彩绮幻的，其间亭台轩榭、花草池沼、苍松翠柏的布局与掩映，就是一个浓缩的世界；而生活在其间的各色人物生命程式的展演，爱恨情愁、勾心斗角、阳奉阴违、奢靡浮华，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一个世情社会的翻版。不论是生命姿态原汁原味的呈现，还是“机关算尽太聪明”的虚与委蛇，都从某个方面折射出现实世界的炎凉世态。曹雪芹“批阅十载，增删五次”书写《红楼梦》时，是站在高处看世界，审视人世，窥探人性的；而“字字读来皆是血”，从字里行间更能清晰地感受到曹雪芹是融化到作品之中的，是小说中的某一个真实的存在。世事无常，岁月流逝，红楼的世界似乎与现实渐行渐远，但仔细审视社会世情，仍有很多现实版的红楼情事在时时上演，只不过演绎的方式不同而已。

（安徽省皖西经济技术学校 陈士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