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阿公的三年》(三):默契的“虎朋狗友二人组”

我新学到一个成语:狐朋狗友。

可惜它不是个好词儿,所以我把它改成:虎朋狗友。

阿公属虎,我属狗。我俩是名副其实的“虎朋狗友二人组”!

01

阿婆常说,阿公脾气像老虎,要么虎里虎气,要么闷头不发威,怎么看都是一只凶老虎。我不这么认为,阿公模样不凶,也从不对我发脾气。

阿公开玩笑说,个个脾气像只小狗崽,动不动就急吼吼哼唧唧。嗯,这一点我赞同。要不怎么说阿公才是我真正的朋友呢!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爸爸上班,妈妈经常出门学车考驾照,后来他们又忙着买房、置办新家,陪伴我的时间越来越少,家里就剩下我和阿公两个人。

渐渐地,即使妈妈在家,我也是习惯跟阿公玩。午睡时间,或者是爸爸出差晚上不在家的时候,我都喜欢跟阿公一起睡。

到我能爬会走的年纪,常常是妈妈把我带到大床上哄睡一阵之后,无法入睡的我一个人溜出房间,再爬到阿公的床上。而这时,阿公准会笑嘿嘿地迎接我,侧躺着轻轻拍我的背,我立刻秒睡。

有时候妈妈想带我一起出门,我却只想跟阿公在一起。常常,她关上门后又打开,探出头看看我的反应。见我坐得稳如泰山,并没有找妈妈的意思,她只能落寞地再次和我道别。

上公园玩的时候,阿公仅有的老熟人不再出现,大概是回老家了吧!其他小朋友,大都是妈妈或者奶奶、外婆带,阿公不好意思接近她们,我也就没有了一同玩耍的小伙伴。

其实我好像也不需要玩伴,在家里时我好动,可是在外面,我只喜欢坐在阿公怀里,安静地观察周围的一切。

我热衷“参观”建筑工地,以及马路上来往的车辆,从早看到晚,百看不厌。阿公发现我这一爱好以后,每天带我定时定点“报到”。

可考虑到安全及卫生问题,我们只能远远地观望。后来我们知道,远看是个好习惯,它能给我好视力,让我清晰看到大人们看不见的远处开来的公交车。

“多少路?”阿公问。

“20。”我答。

20路车驶过去没多久,又远远开过来一辆同样是绿色的公交车。

“多少路?”阿公又问。

“38。”我答。

这些数字是之前阿公或者妈妈带我认识的,就这样,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熟识了数字。后来,一看到公交车身广告、工地外围广告上的字,阿公就读给我听,我又熟识了很多汉字。

02

我们搬新家之后,家里添置了一台很大的电视机。

阿公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看战争片或者新闻节目。

我抓过遥控器一通乱摁。阿公左手把我搂进怀里,右手拿走遥控器,帮我找到动画片。看不了两分钟,我又抢过遥控器。

“不看动画片嘛?”阿公问。

我不作声,继续滴滴滴地摁。

一则广告吸引了我,我停下手中的动作。

“哟!个个爱看广告?你看得懂吗,哈?”

“嗯。”我回应阿公。

广告之后是戏曲节目,我依然没有换台。

“这个你也爱看?”阿公低头看怀里的我,笑嘿嘿地问。

我拿遥控器的手往上一挥,意思是:阿公,我正看着呢,你别吵。

“好,阿公不说话,我们一起看。”阿公真就不说话了。

这次以后,如果阿公正在看电视,我一坐到他怀里,摆出一副“接下来我要跟你一起看”的架势,阿公通常会换到有戏曲节目的频道。

有一段时间,我很迷恋京剧和美声唱法,还边看边模仿。我把右手举高过头顶,眉眼睁开,张大嘴巴,发出“啊——”声。

“这哪来的基因?”妈妈惊讶地说,“难不成我们家将要出个戏剧家?还是男高音歌唱家?”

听妈妈这么一说,我不想再唱了,转过身,把头埋进阿公怀里。

“爱好,爱好而已,哦——”阿公摸摸我的头。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发现了一个我更喜欢的节目:中国天气。这也是在三岁以前,陪伴我最久的一个频道。

这上面有我认识和不认识的字,还有好多我喜欢的风景照片和小图标。

那会儿我还不大会用语言表达,每当电视画面出现一个地名,我就拉拉阿公的手,或者扳回他转向别处的下巴,指向电视机,示意他告诉我那个是什么字。

阿公的双眼,以前动手术时操作失误,之后视力也不是很好,有一边眼睛看到的东西是倾斜的。加上文化程度不高,普通话水平有限,阿公会经常混淆一些字,也就读错了音。

如果当时妈妈在旁边,她会及时纠正,我和阿公就都正确认读了新字。但若是妈妈不在场,我也就跟阿公认错了字。

“爸,你没有把握的字就不要教他呀,这样会误导他的。”妈妈不大高兴。

阿公低头不语。

或许是因为我对阿公绝对的信任,又或许是为了不辜负阿公的热心教导,我总是大言不惭地跟随阿公读出那些字,不管对错。

我想,妈妈怕是会更加不开心了吧!

03

是的,妈妈有点揪心。

我已经两岁多了,虽然认识了不少汉字,但嘴里能蹦出的都是单字或单词,并不能像同龄小朋友那样说出完整的句子。

“个个跟老爸一起呆久了,跟他一样一天不吱声。”妈妈跟阿婆抱怨。

“不是说他跟孙子在一起之后变成话痨了吗?”阿婆问。

“那是还很小的时候,个个现在开始会发声了他反而沉默起来。”妈妈说,“我知道,老爸不大会说普通话,不会完整地表述一些事情。问题是他俩太习惯对方了,光用肢体语言就能交流。”

“这哪能行?照这样下去,小孩儿会更加懒得说话了。”阿婆说。

妈妈说的没错,和阿公在一起,我们可以一整天都不说话。每当需要表达时,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或者吱声“嗯”“嘿”就完事。对于一辈子懒得说话的阿公,对于闷葫芦一个的我来说,能心领神会的事,我们何必费力张嘴呢?

我和阿公的默契,妈妈也未必能做到。面对我的咿咿呀呀,她常常试图逼我说出来,声称自己听不懂“婴语”,让我说人话。

呵,骗小孩儿呢吧?阿公“婴语”考级了吗?他就能懂我。

我过完一周岁生日没多久,席卷全球的“新冠疫情”开始了。那时的大人们,到哪儿都得用手机扫码,亮出绿码才能通行。如果健康码变成了黄色或者红色,那就说明这个人不健康了,必须隔离。

而妈妈平常出门都不带现金,买东西只需要拿出手机扫码付钱。

出生不到两年,我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大人们提到二维码,扫码之后的那声“滴”时常萦绕在我耳畔。

扫码买回来的玉米棒棒,被妈妈切成了几小节,和同样是扫码买回来的排骨炖在一起,真好吃。

有一次,饭桌旁围坐着阿公、妈妈和我三个人,他俩咕噜噜地喝汤,我在津津有味地啃我最爱的甜玉米。啃得一粒不剩之后,我把玉米芯递给妈妈。

“放这。”妈妈指指我面前,“你的餐盘设计有垃圾箱,这一格是专门放垃圾的。玉米芯是厨余垃圾,放这里。”

我摇摇头,用大拇指和食指紧紧捏住那节玉米芯,伸到妈妈跟前。

“扫。”我说。

“什么?”妈妈一头雾水。

“滴。”我提示。

“什么鬼?”妈妈还是一头雾水。不,是第二头了。

“扫码。”阿公实在看不下去了,直接帮妈妈作弊。

妈妈这才恍然大悟,伸手拿过饭桌边上的手机,对着玉米芯做出扫码姿势。

“滴。”我做完人工配音,满脸笑意地看向阿公,阿公也正在满脸笑意地看着我,我俩笑得意味深长。

妈妈觉得不可思议,她笑着说:“呵呵呵,玉米芯像二维码?嗯,是有点像!还是个黄码,儿子你这脑洞……。”

看吧,我的脑洞,只有阿公能钻进来。

04

除了钻脑洞,阿公还能住进我的心房里。

在我快五个月的时候,姨姨生了个妹妹,也就是我的大表妹。虽然两家住得不是很近,但自从妹妹出生以后,大人们都会久不久抽空聚在一起。

有那么一阵子,我感觉已经好久没见到大表妹,听说她都能扶沙发站起来了。可是,妈妈好像还没有空,因为她一直没安排聚会。

一天晚上,我正跟阿公坐在沙发上看“中国天气”。

妈妈站在房间门口,对我说:“个个,该睡觉了,不能再看电视了哦。”

我目视电视屏幕,手握遥控器,就是不吱声。

妈妈走到我旁边,想直接抱走我。

“要看,要看……”我说。

“阿公也回屋睡觉,我们不看了,明天再一起看。”说着,他伸手拿走我手里的遥控器,关掉电视机。

我挣脱妈妈的怀抱,顺势坐到地板上,没有眼泪地哭起来。

“听话,我们早点睡,明天早点起,妈妈带你去找妹妹玩。”妈妈说。

一听这话,我抱住妈妈双腿爬起来,回房间睡觉。

第二天一早,我一睡醒就骨碌爬下床。

正在阳台发呆的阿公,见我跑到客厅,也笑嘿嘿地走进来。

“嘿嘿,今天起这么早。”阿公张开双臂抱起我。

妈妈把早饭端上桌,是我爱吃的葱油面。妈妈给我冲了一杯牛奶,我先咕嘟咕嘟地喝完奶,又很快吃完一小碗面条。

吃完早饭,阿公拿出手鼓书,带我在沙发上玩。我时不时望向妈妈,希望她早点忙完家务事。

可是,妈妈洗好碗筷从厨房出来,并没有进房间换衣服,她走到沙发这边来,拆开沙发上的几个抱枕,把枕套丢进阳台上的洗衣机里洗起来。接着,妈妈从鞋柜翻出几双棉鞋,丢进洗衣机旁边的水槽里,拿把刷子刷洗着。

妈妈昨晚不是说今天早早去找妹妹玩吗?她这要忙到什么时候?

我已经感到有小虫虫在心里咬我了,但还是耐着性子等妈妈先洗那一堆东西。

等啊等,鞋子洗完了,枕套拿出来晾晒了,妈妈又开始扫起地来。

啊!难道妈妈忘记昨晚说的事了吗?才刚过一个晚上,应该不会的。

哼!肯定是骗我的!妈妈骗我也不是一两次了。

05

不行,心里的小虫虫真的开始咬我了。

我从沙发上滑下来,趴在边上滚来滚去的,喉咙里开始发出“嗯哼……嗯哼……”声。

“怎么啦?不想听歌了?”阿公问我,伸手想把我抱上沙发。

我拉着阿公的手,扯向左边,再扯向右边,这样来来回回之后,我又把妈妈拆出来的枕芯扒拉到地上。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间闹起脾气来?”妈妈生气地问。她刚扫完地,正拿着拖把过来准备拖地。

我不再拉扯阿公,而是转过身,把茶几上的小汽车和小玩具都扒拉到地上,扔到妈妈刚拖过的地方。

“真是莫名其妙!刚不是玩得好好的吗?谁招你惹你了?”妈妈大声问。

为了保护我的屁股,以免它们一大早就开花,我让它们靠沙发站着。我低着头,两只手各拿一辆小汽车,让它们头顶着头互推。

“哦,我明白了。”阿公竟然嘿嘿笑起来,跟妈妈说着家乡话,“昨晚你自己说的事还记得吗?人家可等着呢!”

“对,还记得吗?”阿公又在我心里问了一遍。

正生着气盯着我的妈妈,这会儿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哦——哦——哦,原来是为这事啊!”

妈妈蹲到我面前,说:“放心,妈妈今天会带你去找妹妹玩,但是你要耐心等妈妈把地拖完,好不好?而且,我们都没有提前跟阿婆和妹妹约好,现在需要你和阿公马上给她们打个电话,完了你再把扔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好吗?”

“好!”我爽快答应。

既然妈妈安排打电话,这事就不是骗人的了,我心里的小虫虫也瞬间消失。

我赶紧跪到地上,把扔地上的东西,一件件整齐归位。

去姨姨家的路上,妈妈和颜悦色地跟我说:“个个,以后妈妈要是忘记什么事情,你要提醒一下妈妈。妈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嗯哼嗯哼的,妈妈是解读不出来的,懂不懂?”

“嗯!”我点点头。

可是,妈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难道阿公就是吗?

妹妹有个不好的习惯:需要大人用老式背带背她入睡。每次去姨姨家,阿公都会替阿婆分担这一项重任。

和往常一样,这次也绝不能让“虎朋狗友”变成“虎朋猪友(妹妹属猪)”,我必须得抢回阿公。结果就是,瘦削佝偻的阿公,背上背一个,怀里抱一个。

身体里缠一个——病魔。这是我们后来才知道的事。

……未完待续……

《我和阿公的三年》竹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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