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以韩王信材武,所王北近巩、洛,南迫宛、叶,东有淮阳,〔《胡三省注》韩之分晋,其地南至宛、叶,西北包巩、洛,按于新安、宜阳,东有颍川;而淮阳之地则属于楚。及汉定天下,韩王信剖符王颖川,其地东兼有淮阳,所谓“北近”“南迫”,言其境相迫近耳,不属韩也。宛,於元翻。叶,式涉翻。〕皆天下劲兵处;乃以太原郡三十一县为韩国,徙韩王信王太原以北,备御胡,都晋阳。信上书曰:“国被边,匈奴数入寇;晋阳去塞远,请治马邑。”〔《胡三省注》班志,太原郡领二十一县;今以三十一县为韩国。盖定襄未置郡,故太原之境,北被边,兼有雁门之马邑也。《晋太康地记》曰:秦时建此城辄崩,不成;有马周旋走反覆,父老异之,因依以筑城,遂名马邑。杜佑曰:秦马邑城,在朔州善阳县界。李奇曰:被,音被马之被。师古曰:被,犹带也,皮义翻。〕上许之。
上已封大功臣二十馀人,其馀日夜争功不决,未得行封。上在洛阳南宫,从复道望见诸将,往往相与坐沙中语。上曰:“此何语?”留侯曰:“陛下不知乎?此谋反耳!”上曰:“天下属安定,〔《胡三省注》属,近也;言近方安定也。属,之欲翻。〕何故反乎?”留侯曰:“陛下起布衣,以此属取天下。〔《胡三省注》属,殊玉翻。〕今陛下为天子,而所封皆故人所亲爱,所诛皆平生所仇怨。今军吏计功,以天下不足遍封;此属畏陛下不能尽封,恐又见疑平生过失及诛,故即相聚谋反耳。”上乃忧曰:“为之奈何?”留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谁最甚者?”上曰:“雍齿与我有故怨,数尝窘辱我;〔《胡三省注》服虔曰:未起之时,与我有故怨也。师古曰:每以勇力困辱高祖。余观帝初起,令雍齿守丰,齿雅不欲属帝,即以丰降魏,可以见其有故怨矣。雍,于用翻。〕我欲杀之,为其功多,故不忍。”留侯曰:“今急先封雍齿,则群臣人人自坚矣。”于是上乃置酒,封雍齿为什方侯;〔《胡三省注》苏林曰:什方,汉中县也。师古曰:《地理志》,属广汉,非汉中也;今则属益州。什,音十。余按唐志,什邡县属汉州,盖垂拱又分益州置汉州也。宋白曰:什方县,旧治雍齿城,今于城北四十步立县。〕而急趋丞相、御史定功行封。〔《胡三省注》趋,读曰促。汉之三公,丞相职无不总;御史大夫掌副丞相。〕群臣罢酒,皆喜,曰:“雍齿尚为侯,我属无患矣!”
臣光曰:张良为高帝谋臣,委以心腹,宜其知无不言;安有闻诸将谋反,必待高帝目见偶语,然后乃言之邪?盖以高帝初得天下,数用爱憎行诛赏,或时害至公,群臣往往有觖望自危之心,〔《胡三省注》师古曰:音决。觖,谓相觖也。韦昭曰:觖,犹冀也,音冀。《索隐》音企。〕故良因事纳忠以变移帝意,使上无阿私之失,下无猜惧之谋,国家无虞,利及后世。若良者,可谓善谏矣。
【白话】
高帝由于韩王信颇具雄才武略,所辖地区北面紧靠巩、洛阳,南面迫近宛、叶,东边有淮阳,都是天下可以驻扎重兵之处,令人放心不下的缘故,划出太原郡的三十一个县为韩国,调迁韩王信去管辖太原以北的新地区,防备抵御胡人,建都晋阳。韩王信上书说:“韩国北靠边界,匈奴人屡次进来骚扰,都城晋阳离边塞遥远,请求改把马邑作为国都。”高帝允准。
高帝已经封赏了大功臣二十多人,其余的人日夜争功,一时决定不下来,便没能给予封赏。高帝在洛阳南宫,从天桥上望见将领们往往三人一群两人一伙地同坐在沙地中谈论着什么。高帝说:“这是在说些什么呀?”留侯张良道:“陛下不知道吗?这是在图谋造反啊!”高帝说:“天下新近刚刚安定下来,为了什么缘故又要谋反呢?”留侯说:“陛下由平民百姓起家,依靠这班人夺取了天下。如今陛下做了天子,所封赏的都是自己亲近喜爱的老友,所诛杀的都是自己生平仇视怨恨的人。现在军吏们计算功劳,认为即使把天下的土地都划作封国也不够全部封赏的了,于是这帮人就害怕陛下对他们不能全部封赏,又恐怕因往常的过失而被猜疑以至于遭到诛杀,所以就相互聚集到一起图谋造反了。”高帝于是担忧地说:“这该怎么办呀?”留侯道:“皇上平素最憎恶、且群臣又都知道的人,是谁啊?”高帝说:“雍齿与我有旧怨,他曾经多次困辱我。我想杀掉他,但由于他功劳很多,所以不忍心下手。”留侯说:“那么现在就赶快先封赏雍齿,这样一来,群臣也就人人都对自己的能受封赏坚信不疑了。”高帝这时便置备酒宴,封雍齿为什方侯,并急速催促丞相、御史论定功劳进行封赏。群臣结束饮宴后,都欢喜异常,说道:“雍齿尚且封为侯,我们这些人也就没有什么可担优的啦!”
臣司马光曰:张良作为高帝的谋臣,被当做为心腹亲信,应该是知无不言,哪有已听说诸侯将要谋反,却一定要等到高帝眼见有人成双成对地议论,然后才述说这件事的道理啊!这是由于高帝刚刚得到天下,屡次依据自己的爱憎来诛杀封赏,有时候就会有损于公平,群臣因此往往怀有抱怨和感到自己有危险的心理。所以张良借着这件事进送忠言,以改变转移高帝的心思,使在上者无偏袒私情的过失,在下者无猜疑恐惧的念头,国家无忧患,利益延及后世。像张良这样,可以说是善于劝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