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一七八:向下兼容,向上升腾
春间远劳迂途枉顾,问证惓倦。此情何可当也!已期二三同志,更处静地,扳留旬日,少效其鄙见,以求切劘之益,而公期俗绊,势有不能。别去极怏怏,如有所失。忽承笺惠,反复千余言,读之无任浣慰。
中间推许太过,盖亦奖掖之盛心,而规砺真切,思欲纳之于贤圣之域,又托诸崇一以致其勤勤恳恳之怀。此非深交笃爱,何以及是?知感知愧,且惧其无以堪之也。虽然,仆亦何敢不自鞭勉,而徒以感愧辞让为乎哉?
其谓“思、孟、周、程无意相遭于千载之下,与其尽信于天下,不若真信于一人。道固自在,学亦自在,天下信之不为多,一人信之不为少”者,斯固君子“不见是而无闷”之心。岂世之谫谫屑屑者知足以及之乎?乃仆之情,则有大不得已者存乎其间,而非以计人之信与不信也。
此是《答聂文蔚》,也就是写给聂文蔚的书信。聂文蔚,名豹,字文蔚,号双江,江西永丰人,王阳明的学生,官至兵部尚书。
但凡你觉得一个人说话听起来特别舒服,特别是多数听过他说话的人都有这样的感觉时,不用考虑,大概率他是个高人,他是在“向下兼容”。
我们看王阳明和聂文蔚之间的书信往来。王阳明讲聂文蔚在书信中“规砺真切,思欲纳之于贤圣之域”——真切地规劝与鼓励,希望“我”能努力跨入圣贤的领域,能与周公、孔子等圣贤等量齐观。试想,如果有人对我们说这样的话,我们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反过来,再来看王阳明的谦恭——“此情何可当也”“此深交笃爱,何以及是!”这哪里是师徒之间老师该说给弟子的话,分明是如胶似漆的恋人在惺惺相惜、悱恻缠绵。试想,作为笃信王阳明学说的弟子,聂文蔚看了这些文字,又该产生什么样的感觉。
俗语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之说,看起来,得道者身边的鸡呀,狗呀是走了狗屎运,殊不知得道者谦恭有礼,在他的影响带动下,那些家禽、畜牲早已变得今非昔比了。越是向下兼容,越是容易形成向上升腾的力量。
透过王阳明同弟子聂文蔚之间的书信对话,我们依稀感受到一股不可阻遏的向上之力正在形成。对于一个总是把你当作圣人来看待的人而言,你能怎么办,只好拼尽全力去做一个圣人了!
有劳您春天绕道远来见我,反复询问、讨论求证。这种虚心、热情我怎能担当得起呢!我已经与两三个志同道合者约好,找一个安静的地方,逗留个十几天,稍微探讨一下我的观点,以便在互相切磋的过程中有所受益,然而您正好公务缠身,不得不离开。你离开后我心中怅然,若有所失。突然收到你的来信,前后有数千字,读了之后感到特别欣慰。
信中对我推许和赞赏得太过了,大概也是您的鼓舞提携之意,当中的砥砺与规劝如此真切,是希望我能跨入圣贤的领域。另外您又嘱托欧阳崇一转达深切的关怀。如果不是深交厚爱的朋友,怎么会做到这些呢?我感动又惭愧,生怕辜负了您的厚爱。尽管如此,我哪里敢不“老牛自知夕阳晚,不用扬鞭自奋蹄”,敢仅仅停留在感激、惭愧和辞让上?
你说“子思、孟子、周敦颐、程颢并不期望能够彪炳史册、传名千载,与其让天下人不疼不痒地相信,还不如被一个人真正理解相信。圣道自然存在,圣学也自然存在,天下人都相信也不为多,只有一个人相信也不为少。”这就是所谓的君子“不见是而无闷”——“即便不被肯定,也不会因此烦闷”,这难道是世上琐碎浅薄的人能够理解的吗?在我看来,其间有许多迫不得已的苦衷,所以并不计较别人是否信从。
什么是“高人”?说到底就是有能量向下兼容的人。努力做个“高人”,或者努力靠近“高人”,才能获取向上升腾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