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校园许久,我想再也找不到任何理由,重新回去。
我应该感谢艳丽,谢谢这位12岁的新朋友,她的学校虽然不是我的母校,但他们有着一样橡胶的跑道,我很喜欢跑步,喜欢脚步弹起来的瞬间。
学校组织的八百米比赛,我获得过了第一名。你一定无法想象,一个骨瘦如柴的姑娘,哪来这样的体力和韧劲,那可能是我人生的高光时刻。我始终记得体育老师看我的眼神,是如此的柔软,温暖,被人关注、重视,是这么幸福的事,被人妒忌,记恨,也是如此的难受的事。
有了朋友就会不一样,哪怕是小小的一只,也总会时不时的惦记,通常是艳丽跑到电话亭里找我,后来,我偶尔会在操场等她。
即将落山的太阳散着巨大的光芒,落在我的腿上,在悬高的楼梯上,两条腿的影子被拉的修长。我摇曳着小腿,影子忽长忽短。直到光线越来越暗,西边的上空昏沉起来,我知道艳丽快下课了。
冬风丝丝入骨,我打了好几个寒颤。身上的羽绒服裹紧,也挡不住风的调皮,我将头埋在红色的围脖里,躲开了风,也躲开了迎面走来的同学。
艳丽抱着书包,从东边的入口气喘吁吁的跑来:“你在这里啊。”
“你不冷吗?穿这么薄?”我冷淡的关心着。
她露出生涩的神情,摇了摇头。我知道,一定是我的冷淡,让人总误以为是疏远。
很快,她脸上又扬起来笑容,红色的棉袄在操场格外的显然,白色的丝绵翘在外面,胸口处吃饭留下的污渍叠加一起,染成了一团暗褐色,看来是很久前痕迹晕染而成。
“晚上睡的冷不冷?”我还想问她,被子够不够用,倘若她说不够用,我该怎么办,关心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宿舍人比较多,一点都不冷。”艳丽扬起天真的脸说。
那天回家后,我翻箱倒柜的将所有衣服都翻找出来,李天凤女士走进来,我都没察觉到,看到床上桌上铺了一地衣服,她便开始骂傻逼妮子造事多,一边骂一边去了厨房做饭。
不过,我没有去理会她,她已经骂习惯了,我已经听习惯了,再怎么骂还是打着圈圈诅咒我的祖宗十八代,要嘛就是缺心眼,傻货。
房间似乎被翻了底朝天,直到累到一屁股蹲在地上,我知道今天要毫无收获。
我静静的紧贴墙壁,听着我妈事无巨细的臭骂声,眼泪在我的眼里打圈圈。这就是我生活的地方,一套即将被拆迁的两居室,年纪轻轻的母亲,老早进入了更年期,破口大骂的脏话,永远不会在意我的感受。
为什么命运要如此待我,不是说,每个人孩子出生之前都会在天上选妈妈嘛,这样的妈妈是我选的嘛。
软弱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我努力挣扎也始终无法抽离,我始终没有勇气,只能将自己困在地牢里。我的房间就是我的牢房,如同束缚我的双腿,无法迈出第一步阻止李天凤闭嘴。但似乎又是一种保护,出不去,就可以假装听不见。
来不及整理衣物,我趴在床上,抱出独白的书籍,他的文字像是一个个小精灵,在谱写一首动听的歌曲,很快我的坏情绪被清扫干净,我沉浸在另外的一个世界里,这可能是我唯一逃离李天凤控制的机会。
她只是一个妈妈,一个被婚姻折磨失去光彩的单身女人,她难道不值得同情吗?每当如此,对她的敌意都会化作为愧疚,成为了我妥协退缩的工具。
独白说,没有人应该承受另外一个人的坏脾气,哪怕是孩子。他总是叫醒我,每次将我叫醒,我都会很痛苦。人,有时候不应该太清醒,不应该看清自己的位置,这样不会因为无能,更令人丧失生活的斗志。
我迫使自己停止胡思乱想,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小时候的旧衣服去了哪里?原本多问一句李天凤,就能找到答案。但是我太了解她的脾气,她一定会追问,你找那些衣服干什么?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有脸照顾别人,你从小就笨,很容易受骗,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她对我一向非常苛刻。她是我妈,说这些又有什么错呢?大概永远听话乖乖女的样子,才让她完全忽略了一个孩子有自尊心的事情,一个孩子是有自尊心的,可是很多妈妈只以为她们很小。
独白总时不时的浮现在眼前,他似乎告诉我,这个事情不要与李天凤硬碰硬,去思考一下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我想旧衣服要嘛被我妈扔掉,要嘛是挤压在她卧室里,按照李天凤节俭的风格,很大可能是第二种情况。
为了避免产生冲突,我决定明早等她上班之后,再偷偷的溜进她的卧室,计划在我脑中不断的盘旋。同时,还要密谋一个合理的借口,向老板请假晚一些到电话亭。
翌日,我故意将吃饭时间拉长,还主动承包了洗刷碗筷的任务,虽然李天凤有些意外,但时间匆忙,并未容许她多想。她前脚出门,我后脚就打开了她的衣柜。
映入眼帘的是多个大小残次不齐的塑料包,手提袋,我无从下手,只能尝试撕开边边角角,窥探一下里面的东西。有的是床上的铺盖,有的是夏天的衣服,有的是入冬的秋装,还有一些时零零散散的杂货。
寻找了一圈无果,床底下的一个黑色皮箱,很快进入了我的视线。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箱子拖出来,但由于设置了密码,就更加引起来了我的好奇。捯饬了半个小时,也没有研究明白。李天凤的生日,我的生日,我弟的生日,甚至包括赵立新的生日,也没能试开皮箱。
潜意识告诉我,破旧的衣服不会放在这么神秘的箱子里,于是我决定将衣柜里的大小兜子一一拎出来,为了担心李天凤看出破绽,每一个包裹我都记着顺序。
但还未来得及归返,李天凤突然间回来了。眼前的一幕,让她吓了一跳。
她克制的冷静,令我后怕,我的脸蛋蹭的一下爆红,结巴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在找什么?”她脸色铁青,坐下来望着我。
她应该扑上来将我打一顿,再或者说一些无法入耳的话才对,这般冷漠死死的注视着我,几乎像是两把飞刀到穿透我的五脏六腑。
“我小时候的旧衣服,还......还有吗?”我战战兢兢,缩在墙角,浑身保持着两百倍防御机制迎接战斗。
“做什么用?”她依然冷冷的问。
“送给我的一个朋.....不,是我们电话亭组织贫困山区衣物捐献,我要找几件冬天的棉袄。”有了公司的由头,突然有了底气。
李天凤,我的妈妈出奇的安静,她在包裹里蹚出一条路来,然后从一个棕色的包裹里取出来,都是我和弟弟曾经穿过的衣服,每一件都叠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还有格子加绒的外套,估计艳丽穿上会大一些,还有一件灰色的毛衣,九成新,我喜出望外。“妈,谢谢你。”李天凤的配合,突然令我非常感动。
但理智告诉我,事情远不止如此,不足半个小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李天凤的脸色面如死灰,不能再难看了。
我小心翼翼的将所有包裹,按照顺序一点点排在原来的位置,然后将抽取出来的几件衣服,准备打包带走,不过李天凤从我手中夺走了一件天蓝色的毛衣。
那是我弟弟的毛衣,他虽然跟着爸爸走了,但是他所有的东西李天凤从来不允许我动,对于儿子的思念,或许保留原来的状态,才能更快等到他的归来。
她呆滞的神情,并未容许我多想,而是快速收拾东西,回了工作的地方。那些衣物,是下班后送到了艳丽的学校。
照例,周六的晚上,我会经常去农贸市场转转,夜市的时间,可以买一些便宜的水果,还能去看看新上市的小动物。
经常有些散户,就是周边的邻居喂养的狗狗,猫咪下崽后,没有办法处理,就会来到农贸市场售卖,当然还有许多饲养的商家,不过他们卖的都是一些品种或者国外进口的动物,价格非常昂贵。
或许是心中的一种慰藉,来弥补同弟弟曾经最美好的记忆。
小时候,爸爸下班后,骑着电动车前面载着弟弟,后面带着我,经常来到这个农贸市场,弟弟看到狗狗高兴的手舞足蹈,农贸市场经常会传来一阵阵嬉笑声。
沿着烂尾的柏油路,同样的地段,同样的商家,同样的吆卖声,似乎什么都没变,可是快乐没有了。似乎什么都变了,心里暖融融的一段美好,全部消失在时光里。
赶回家时,屋里漆黑一片,李天凤还没有回来。
蹲下身来,我抹黑脱掉鞋子,打亮了灯,李天凤伫立在沙发的中央,像是一具雕像,又一像神一样,一动不动,吓我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