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戴妍琦话音刚落，刘小别捏诀召唤出的剑轮已呼啸而去，铿锵的声音堪堪悬在戴妍琦头顶，只见她一鞭子将这凝成的剑意劈开，然后几乎以超越人类常识的方式蹬上了墙壁，避开了这一轮剑影中唯一真实的“剑”。

刘小别松开手势，钉入墙壁中的长剑立即自己拔了出来，飞回主人身边：“不要再抵抗了，”他平直地说到，“戴局长，因公徇私的罪罚你也很清楚。”他背着唐昊实在不太方便，否则刚刚的剑轮，未必能被戴妍琦躲开。

戴妍琦跳下来，险险落在阶梯之上。她两只手捏紧长鞭压低了身体的重心，像是一头将要发起攻击的豹子拱起自己的背。

“妍琦，你知道和他们私自来往的下场——”

“柏清，”戴妍琦笑了一声，带着一丝讥讽的意思，“如果指望因果来决定一切，我们到底要等到多久呢？这些因果又是谁安排的结果？”

“……”

刘小别与袁柏清分属罪与疾两种不同人间运命的管辖部门，二人接触的事务都是极为现实的、与人们生活息息相关的内容。“命”，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司命们决定好的事情，他们所要执行的是命运真正实现安排之后的惩罚与奖赏。突然谈论起这些安排有什么缘故，一时之间两人竟都给不出答案。

“我愿意去相信一切都是顺应天意，但是天意究竟是什么？！告诉我吧，什么才是天意，什么才是因果？”长鞭甩在墙壁上，在灰砖上焊下一道向内凹的伤痕。他们看不清戴妍琦的眼里是否有泪水满眶，只能听到她略带哽咽的话语，“我看着局长在尘世轮回这么多次，次次诛心，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惩罚！”

这就是刘小别不知道的秘辛了，他不自觉眯起眼睛来，身边的长剑也随着主人波动的心绪而不安地上下浮动。在天庭内部，一直传闻是监造局局长肖时钦仍旧有劫难未渡，所以特此下凡历练，却没想到从戴妍琦口中，他得到了另一种真相。如今戴妍琦的心绪震荡，刘小别不由担心有心魔侵扰，立即出口相劝：“戴妍琦，这不会是肖局长想要看到的。”

而跟在刘小别身后的袁柏清抱着邹远没有说话。他和戴妍琦平日里多有来往，两人感情还算不错，从没想过原来这个肩负重任却看上去乐天的女孩子，能在这一瞬爆发出这般强烈的痛苦。他想要出口安慰对方，也知道自己的话语苍白无力，因为他没有这样相似的经历，再怎么遣词，也不可能明白戴妍琦究竟需要什么样的慰藉：“妍琦……”他还是想要说些什么，开口却是叹息了，“小别说得对，肖局长很快就会回到你身边了，你能再等待一会吗，就很短的时间就好。”

他们的任务就是帮助肖时钦回归星君之位，此时刘小别才从这事件带来的不可思议中想起他们真正的目的。但这是不能向戴妍琦吐露的秘密，刘小别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将这个秘密埋藏在心底：“很快，我保证。”

“可是我们的等待已经太长，很快就要变天了。”戴妍琦轻声地说到，从她的脚下有波浪的水痕迅速蔓延开来，像汇聚成一线的澎湃的潮水涌来，这波澜在黑暗中泛着荧光，刘小别下意识喊了一句后退，自己却没有来得及走开。这时候他才察觉到先前所谓的挣脱枷锁，不过是妄自的猜测——那法阵已经随着时间流逝深入他们的元神，此刻他甚至无法凝聚玉神之力，金丹的运行已陷入停滞，他的剑失去了灵力，立即落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声响，而后顺着窄窄的阶梯滚落下去，不知最终会停留在何处。

他们入局了！

孙翔继续往前漫无目的地游荡。

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这个一开始清晰的问题不知为何随着幻境的更迭而模糊了。不过孙翔能够感知，他来到这里，一定与自己身上未完的因果相关。自从来到人世间他一直重复着一个梦，那个梦的感觉熟悉而陌生，在他依稀留存的回忆里，它曾经伴随他许久的时光，但来到义从之后，他并没有受过它的困扰；是谁终止了这样的痛苦的重复，可他暂时也无法获悉。

孙翔隐约感觉到，这个幻境需要他认知到什么，才会有下一步的发展。从他踏入这里开始，他否定了自己的原身就是镜中的模样，方才的事件，他否定了少年会选择那么做——一切结束于否定之后，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如果否定一切是这幻境想要他所做的……

那么现在他的寻找并没有必要，他否定当下只能如此被动的等待！

在孙翔的思路豁然开朗的刹那，空白瞬间染上了色彩。他听见风的声音如穿过竹林飒飒，卷来一扇一扇的画页，在他眼前拼接起来。

这组成的全貌是少年成长后的男子被凶猛的老虎袭击，生命正岌岌可危的场面。孙翔不由大吼一声，发觉自己没有力量阻止这个悲剧，他本以为下一刻便要发生什么，难免睁大了眼睛，却听见男人的声音：“我相信你不会这么做。”

我相信你不会这么做，这句话甫一落地，一切便都崩毁了。孙翔伸出手去没能挽回什么，待他顺势俯身再抬头的时刻，周遭的幻象又再次变化了。这一次他站在眼角已是被岁月铭刻风霜印记的男人面前，男人的眼瞳里倒映出这时候孙翔真正的模样。一副孩童的样子，神情略显局促——如此稚嫩的样子，孙翔自己也是头一次看到。

“不要再跟着我了，离开吧。”男人摸了摸他的头，“留在这里没有意义。”他的背后是沉重的一整块巨石的门扉，留出了一人通行的空隙。空隙里有幽幽的火光闪烁着，像是通往幽秘之处的密道，但孙翔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

“我要在这里呆很长很长时间……或许要睡长长的一觉。”

“你不是想去远处吗，这里就是你的终点吗！”孙翔终于能够开口，于是此时将先前积攒的郁闷一并发泄出来，“你要在这里呆多久，你已经在皇城里呆了那么久！”

“做一个梦。梦醒了，要去很远的地方。”

孙翔难以置信这个答案，他的情绪激动，竟维系不了人形，在那一瞬间恢复了老虎的形态。而男人也未曾为他的原形毕露而恐惧，只是试探性地解下了他脖子上的金铃扔在地上。一声脆响里，男人下了最后的逐客令：“走吧，你本来就应该走得更远的。”

“我们可以一起离开的！”

“有些梦，不适合一起。”

堆积已久的情绪终于到了阈值，孙翔不明所以自己为何有那样丰富的感情在瞬间奔涌，他几乎是当即感受到一种被羞辱的气愤。老虎叼起地上的金铃向远处的山林奔去了，那清脆的声音逃得比他更快，夸张地昭告天下他有多么慌不择路。

他本该否定的，可那一刹那间，孙翔意识到了不同于先前的幻境，这就是真实的过去。他有勇气否定虚妄，在真实面前却无可奈何。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