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黄河,一路向北,隐约可见地平线上林立着一些尖顶建筑,那是些外国教堂顶子。走近了,可看出尖顶周围是一座城镇,商家的幌子在风中摇动。
几个人各牵了牲口,一溜儿走进镇中,只见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有骑马的,拉骆驼的,推轱辘车的,服装更是花样多得让人眼花缭乱。瘦子这时安顿说:“耿老哥,山上规矩你懂,我们就不多说了。再给你提个醒,不管见着什么人,不能说的事绝露口,不然,你不安全,你三哥怕也有性命之忧。”耿六以为两人这就要走,到了此时,他倒真有点依赖了。胖子说:“这包头我们常来,是个红火地。这一路上都是你花钱,山上的路资反而没动,你要是不急,咱们先不找人,一块玩上一天如何?”耿六说:“那当然好了,有你们陪着,我啥也不怕了。”
四人住进了一家车马大店,洗脸吃饭后在炕上小憩了一会儿,相随着出门逛街看热闹。
当时的包头属于大西北一处重要的商品集散地,街道两边生长的几十棵上百年的大柳树,夹映着两溜有高有矮,花红柳绿的店铺,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超出了人们的想象。
耿光祖最感新奇,当他远远看到喷着蒸汽,发出巨大响声的那种怪物,吓得一把抱住了耿六,引得三个大人哈哈大笑。耿六说:“光祖,那东西叫火车,可厉害了,能拉好多好多的人和东西,可惜往西还没有路,不然六爹就领你坐火车回去了。”耿光祖理解了“车”字,对前面的“火”却想不明白了,琢磨了一会儿问:“六爹,是不是那车会喷火?像《西游记》里成精的长蛇一样。”耿六随便“嗯”着,反应过来后反问:“光祖,你咋知道《西游记》的?”耿光祖说:“在山上的时候,是先生教我们的。”一句话点醒了耿六,他说:“噢,六爹到忘了这些,那你认识那块招牌上写的甚字了?”耿光祖扫了一眼,毫不含糊说:“隆胜昌大商行。”耿六有点激动,又连指了几家,耿光祖都回答的准确无误。耿六哈哈哈大笑说:“想不到我侄子现在成了能识文断字的人了,看来我这几年在山上的罪没白受啊。”
为了奖赏耿光祖,耿六拉了他进了一家糖果店,一下子买了一大袋的西洋糖。
转悠到天黑,四人来到了建有众多寺庙与教堂的地方。两边商家的灯亮起来,映照着街面上的人物和建筑,一个个都显出稀奇古怪,有点儿人间梦境的感觉。杂汇的声音里,有喇嘛诵声,有木鱼声;有教堂的圣赞声,更有街头小贩的叫卖吆喝声,车马店的闹喊声,说书卖唱的拉调声,避让声,回骂声,呼儿声,叫猫唤狗声……。
两个保护人领着耿六叔侄进了一家宽大明亮的食堂,临玻璃窗前选了一张桌子,点了酒菜边吃边喝边聊。耿光祖快快地吃了几口后,就坐不住了,出到窗外的台级上,看着街上的行人夜景,想人间原来还有这么好的地方。
一个小女孩牵了大人的手,从街道缓缓走来,楚楚的样子真像姣姣,又肯定不会是姣姣。耿光祖目送小女孩缓缓走远,心思便生出了郁郁的情愫。一队披麻戴孝的人哭哭啼啼,又是放炮又是烧纸,从一条街巷涌了出来,到东北角处的三官庙前进行“招魂叫夜”。
为死者叫夜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耿六酒足饭饱,领着耿光祖顺原路返回都没有结束。
那一晚,耿六喝多了酒,回去倒头就睡。早晨一睁眼,见太阳满窗,他忙碌地洗了脸,拿着三哥的信出了门。两个保护人则懒睡不起,一直到前半晌耿六回来,才懒洋洋地问了情况。耿六说:“见着了那个师长了,他问了我一些事,答应尽快就安排我们上路。”两人听了,懒腰一展,又倒头睡去了。耿六开始整理行头,又问掌柜的买草料到牲口棚里喂了灰驴。
包头的所见所闻,让耿光祖大开眼界,也给他童年留下了一笔比想象更美好的记忆,以至于第二天醒来,揉了半天眼睛,还以为自己是做了一个美丽的梦。耿六看见他发呆,就说:“光祖,你到前面端一盆水回来,自己把脸洗了,说不定一会儿就有人来接咱们呢。”耿光祖迷迷瞪瞪说:“六爹,咱们看到的都是真的吗?”耿六说:“没见过世面的东西,那当然是真的,你是不是以为还在做梦呢。”耿光祖长舒了一口气,激灵灵活泼起来,说肚子又饿了,问啥时候吃饭啊?耿六自语说:“真是半大小子,吃塌老子。昨天晚上让你心红,现在饿了怨谁!先等着吧。”
不久,两位军人寻到了住处,说是师长吩咐,接耿六到部队去,还说明天早晨有就上路。
早已准备好了的耿六要告辞时,瘦子保护人想起一件事,拉他到一边,在一张纸上签了名字,解释说是办差规矩,送人跟送货一样,当事的人都要这么做的。耿六苦笑说:“麻烦你们两人了,只是这字签得让人不是味道。”两名军人看着奇怪,问他们俩个是不是一道上路的?耿六忙说:“不是,不是,我一走,他们就回去了。”
耿六学着样子,与两位护送人抱拳而别。直到此时,耿六都不知道这二位姓甚名谁,只记得他们一路上互相以三道头和二愣口相称,听起来明显是绰号。
往军营的路上,两名军人看耿六牵着驴,驴身上还驮了一些行头,就说:“你这人够有身份的了,又是有人送,又是有人接,连我们师长都这么认真对待。”耿六说:“哪里是我的原因,不过是我三哥和他们的安排罢了。”他本想说出杜二爷的名号,话到嘴边敷衍过去了。军人建议说:“你还是把这头驴在市场里卖了吧,骑这东西回后套,那得牛年马月。我听师长说,让你搭一趟顺路的军车走呢。”耿六有点急,忙忙说:“唉呀,这可不行,你们不知道,这驴是我老爹晚年最心爱的活物,差不多都是我们家的一口人了。”一句话说得两个士兵失声而笑,连耿光祖也忍不住发出了“咯咯咯”的笑声。
到了军营,耿六人和驴都被安排了住处。晚上,姓葛的师长还真够意思,到住地来看望了叔侄俩。坐谈中,葛师长问了一些三哥耿福水的情况,平平和和地笑说:“你三哥在学校里,跟我同窗了一年多。因为他年龄大,我们都叫他三水先生,从来没听说他原来姓耿。”耿六不敢乱解释,只说三哥离家多年了。葛师长又说:“你三哥这个人有心计,我们差不多有两年多没联系了,我听说他当了六十四军的参谋长,升迁的真快。”耿六两耳一阵轰鸣,心“砰砰砰”地乱了节奏。如此说法,他只能不明所以,不知深浅地嘿笑了。
葛师长的这个说法,耿六还真有点不敢相信,又惊喜过望。他推理着想,如果所说没错,那么山上的大爷,说不定就是军长一级的大官了,乖乖,这真是个天大秘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