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人与绿杨俱瘦

伶瑶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待了多久。

已经许久没有人来取她的血了，她据此推测，要么是云宓王姬已经康复，要么是她已死，虽然她的情感强烈地倾向后者，但理智却告诉她结果只会是前者。

既然云宓王姬活了下来，为什么仲卿不来看她？不放她出去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难道她四年以来那么多次不要命的付出，在他眼中始终抵不过一段少年时迤逦奇幻的梦吗？

像是感觉到她内心的悲哀，小腹突然抽动了下，伶瑶连忙强压下自己的胡思乱想，轻轻抚摸腹部小小的凸起。

快两个月艰苦的牢狱生活让她十分担心腹中的孩子，时常从失去他的噩梦中惊醒。可是，这个小小的生命，却有着超乎她想象的顽强与坚毅，不屈不挠，一日日长大。如今，感受他偶尔的胎动，是伶瑶在死一般黑暗中唯一活着的证据。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就算是为了这个孩子，她也一定要挺过眼前所有的困难！

不知是不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祈祷，这日，竟然为她送来了一批意外的访客。

当牢房铁门被打开，阿冉和碧琼惊喜的呼唤声让伶瑶一度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阿冉扑到她身边，泪眼汪汪地大声唤她的名字，碧琼则一边垂泪，一边掏出绢帕为她擦拭脸上的污渍。他们身后站着一如既往冷冰冰的萧，黑暗中，看不清他紧蹙的双眉和微微颤抖的双手。

“你们，怎么会来这？”

阿冉哭道：“我们早就想来看你了，可是守卫一直不允许。是大哥去求了红龙王大人好久好久，他才勉强答应的！”

伶瑶深知萧的性子，歉意地看向他，“对不起，又让你为难了。”

萧默默地摇了摇头，将食盒递给碧琼，对她说道：“吃点东西吧！典狱司的牢饭就不是给人吃的！”

碧琼连忙接过食盒，一边打开，一边骂道：“他们这些神族实在是太没有人性了，你一个弱女子又是个孕妇，怎么能把你关在这种鬼地方那么久，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来，快喝点鲜鱼汤，这可是哥哥亲手熬的，以前你最喜欢喝了！”

伶瑶虚弱地回以微笑，乖乖地将鱼汤一口口喝下，鲜美的汤、软糯的肉、温柔的叮嘱让她仿佛回到了五年前初来红南国的日子，泪情不自禁就落了下来。

见她落泪，碧琼也是一脸哀戚。她用力抽了抽鼻子，问道：“怎么会这个样子？上次你来不是还和红龙王大人好好的吗？怎么他会突然娶了个莫名其妙的云宓王姬，还说你要害那个女人的！你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萧冷冷道：“王族内院争权夺利、栽赃陷害的事你又不是没在话本里看过，只是她比较傻，斗不过人家罢了！”

碧琼红了脸骂道：“哥，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伶瑶虚弱地笑道：“他说的没错，我是很傻啊！”傻到错以为只要拼命付出就会让敖绍爱上她，傻到不自量力地要去和他心尖尖上的人一较高下。

她的直接让萧一阵气闷，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碧琼安慰她道：“你放心，无论别人怎么说你，我们都不会相信的！你是怎样的人，我们最清楚。我们会常来看你的，你安心养着，等孩子生下来，一切都会变好的！”末了，她还不忘加上一句，以体现说服力，“话本里都是这么讲的，坏人终会有恶报，你那么善良，一定会有福报的！”

伶瑶用力握住碧琼的手，忍着不让自己眼角的泪再度滑落，道：“谢谢你，碧琼！真的，谢谢你们！”

自那之后，碧琼和阿冉时常会来探望她，每次都给她带来各种补品。她很好奇狱卒怎么会那么通融，两人却三缄其口，只叫她不要操心，他们自有办法。若伶瑶知道，他们是靠碧琼落泪成珠，买通了狱卒，只怕伶瑶再也不会让他们来探望她了。

活泼明朗的碧琼是这压抑牢狱中一道明亮温暖的光。她每次来，都会带来各种好吃好玩的东西，逗伶瑶开心。

她说，孕妇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心情好比吃什么补品都好。

伶瑶问她怎么懂那么多？她笑着回答，当初母亲生阿冉时就是她和姐姐碧落一直陪同，自然懂不少。

说起碧落，伶瑶心中一片慨然。那个因为暗恋敖绍而被神农幸害死的鲛人女子，自己是否也会像她一样呢？

其实，她不怕死，自从决定要和敖绍在一起时，她就做好了必死的决心。她怕的，是敖绍就这样再也不见她，他们就这样无疾而终。

一开始，碧琼只是捡着开心的事同她说，但渐渐的，她也忍不住开始抱怨云宓的虚伪。

比如云宓视察贫民区，被一个小鲛人不慎弄脏了衣裙，虽然她当即表示无碍，可没多久那个小鲛人就失踪了。等找到时，发现他死在了海边悬崖下的岩石上。国相南宫翎只说他是意外失足坠崖而亡，但萧却发现，他在坠崖之前被人扭断了椎骨。

再比如，云宓开办的慈安院明面上是收容孤寡残疾无依无靠的鲛人，其实却是达官贵人的敛财场所，想要住进去，得先交足了入住金，否则只能被赶出来。

当官的神族和有钱的人族对她赞不绝口，顶礼膜拜，但只有低贱的鲛人才看得清她的真面目。

“难道仲卿都不知道这些事吗？”

碧琼不屑道：“哼，红龙王大人拿她当宝贝似的，她要什么就给什么。前两天的夏日祭，只因为她说了一句，想要天上的银河，红龙王大人便费尽心思，让人放了上万盏天灯，给造了一条假银河，还用天马带她上天游银河！呵，恋爱中的男人果然都是大蠢驴！”

“上万盏？那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是啊，你都不知道为了赶制这上万盏天灯，累死累病了多少鲛人，可是大家敢怒不敢言，就怕说错了话，被砍了头！”

“怎么会这样……”

碧琼越说越激愤，清亮的声音在牢狱中久久回荡。

轩辕枢听了，哈哈大笑，毫不掩饰自己幸灾乐祸，“都说娶妻娶贤，敖绍还真是娶了个‘贤妻’啊，我看他‘明君’的称号也是到头了！”

昊英葵却没有他的洒脱。这三个月来，虽然定期会有医师来为伶瑶诊治，却从来不见敖绍来看她一眼。就算他怀疑伶瑶害了云宓，也不至于无情到这个地步吧，怎么说伶瑶还怀着他的骨肉呢！这监牢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也许是碧琼说的太过了，怕引来口舌之祸的狱卒走来赶她，碧琼无奈，只好和伶瑶道别，并说过两日再来看她。

可这一过，便过了十余日。

当伶瑶察觉不对劲儿时，什么都晚了。

阿冉哭红了双眼来找她，求她救救碧琼。

那日碧琼离开典狱司，在回家的路上被一群醉汉围堵，为首的男子借着酒意强暴了碧琼，萧去找他报仇，却发现这男子竟是国相南宫翎的独生子南宫释。

南宫翎老奸巨猾，知道碧琼身份不一般。早早禀告了敖绍，并在萧抵达之前就扒了南宫释的衣服，狠狠鞭打了一顿，让他去萧家负荆请罪。甚至表示愿以三聘六礼，十里红妆将碧琼娶进门，立为正妻。这对地位低下的鲛人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敖绍不愿得罪南宫翎，也逼着萧答应这等解决之法。

可阿冉知道，碧琼已经有了心上人，不日就要来家里提亲，是万万不愿嫁给南宫释那个纨绔子弟。萧为了碧琼的清誉和大局着想，不得不忍气吞声，答应了这门婚事。

今日是碧琼出嫁的日子，阿冉趁众人不注意，偷跑出来向伶瑶求救。

轩辕枢越听越气，更气自己的无能为力，一脚脚踢向被五灵加持过的牢笼，愤愤道：“我们自己都出不去，怎么帮你啊！该死的，这是什么破牢笼，那么硬！”

伶瑶想了想，叫阿冉跑去叫人，自己则捂着肚子哎哟直叫。

轩辕枢扶额头痛道：“唉，又来！”

狱卒不敢怠慢，连忙去请了为她看诊的布衣医师。

趁狱卒打开牢门，放医师进来的瞬间，伶瑶卯足劲，放出巨大的水灵，将外开的牢门轰地撞开，被当做肉垫的狱卒和医师双双昏死过去。

伶瑶拿了钥匙，把昊英葵和轩辕枢放了出来，拉起阿冉道：“走，带我们去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