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序常易,华章日新,又是一年除夕。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家家户户喜气洋洋。
最开心的当属老人和孩子。
孩子喜欢过年,是因为不用上学做作业,可以尽情玩敞开吃;老人喜欢过年,是因为晚辈们都回来了,儿孙绕膝,言笑晏晏,是盼了一年才盼来的好时光。
湖南乡下有一句老话:“大人盼着插田,小孩子盼着过年”。在物质远没有现在丰富的年代,只有到过年,才有新衣服,才能吃到平时吃不到的糖果,小孩子最盼望的事情,自然便是过年了。
小时候,每年过年,要么是去奶奶家,要么是去外婆家。
奶奶家在涟源县的乡村里,附近几个村庄都基本是同一个姓氏的人。刚进腊月,家家户户便开始准备年货了。年货之中,鸡鸭鱼肉之外,油豆腐、糍粑也是必不可少的。腊月二十左右,家家户户便开始磨黄豆糯米、做豆腐、打糍粑、炸豆腐,村子里弥漫着浓浓的年的味道。
记忆之中,奶奶家过年的菜肴并不多,有肉有鱼有鸡,除此之外,还有必不可少的一大锅油豆腐烧肉:切成一大块一大块的猪肉——肥肉越多越好—和一大块一大块的油豆腐—有时候还有几大块鱼或者半只鸡—一起放进铁锅里,挂到柴火灶上的铁钩上,旁边放上几块糍粑,柴火烧得旺旺的,肥肉的油慢慢地熬出来,融进汤里,油豆腐把肉汤吸得满满的,豆腐混着猪肉的特有的香气,随着蒸汽一阵阵地飘出来,再加上烤糍粑的焦香——这便是记忆中最美好的年味儿了。
外婆家在湘乡的一个山村里。我和妹妹都是由外婆带大的,从小便更喜欢去外婆家,与舅舅姨妈家的孩子们也更亲近。往往是才放寒假,便迫不及待地收拾好书包和几件衣物,和妹妹一起坐几站火车、再走上十来里路去外婆家了。
外婆家年夜饭的习俗和奶奶家又不一样,除了炖鸡、整鱼、扣肉等必不可少的大菜之外,还要做“蛋糕花”。此“蛋糕花”并非现在随处可见的蛋糕店里的西式蛋糕,而是乡下春节期间待客必不可少的一道菜:磕十数个鸡蛋到大碗里搅拌均匀,在烧热的铁锅里抹上薄薄一层油,舀一勺鸡蛋到锅里,手拿着锅柄飞快地转一圈,一张蛋皮便做好了。将肥多瘦少的五花肉剁成肉泥,调好调料,和红薯淀粉搅拌在一起,用蛋皮卷起,放进蒸笼里蒸熟。做菜时,拿一条蒸好的蛋卷切片,放进已经煮好的瘦肉木耳汤里拌热以后再出锅装碗,这便是家家户户待客都少不了的“蛋糕花”了。只不过最美味的并非木耳肉片汤里切成片的“蛋糕花”,而是刚刚蒸好出笼时一条一条的蛋卷。切一段下来,一边喊着“好烫”一边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蛋香、肉香、红薯淀粉的清甜,是盼望了一整年的美味。
在没有电视的年头里,除夕守夜便是听外公外婆讲古、姨妈舅妈们说家长里短,和表弟表妹们玩耍。年夜饭之后,外婆舅妈会在火灶里放一个树根,炖一锅白萝卜猪脚,煨几个红心红薯。边守夜边吃烤红薯,过了午夜十二点,每人吃一碗热腾腾的萝卜猪脚汤再去睡觉。香甜的烤红薯、黏稠的萝卜猪脚汤、滚烫的刚出锅的蛋卷——这便是我记忆中最美好的年味儿了。
初中时,奶奶去世了,此后便很少去涟源乡下过年。高中时,外婆走了,外公还在,但上大学之后,随之便是工作、成家,也渐渐很少再像过去一样一到过年就想着要往外婆家跑了。但结婚二十五年以来,只有前几年搬新家在长沙过了一次除夕,其余年份,都是回娘家和婆家,陪长辈们过年。
过年不就是这样吗?陪长辈和亲戚们聊聊天,在从小便熟悉的饭菜的香气里放松自己——一年一年,一代一代,这便是中国人从年头盼到年尾的年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