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雅，始终认为自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女人。

她认为自己有罪。

这个罪，来自父母，来自家庭。

小时候，她就不知道一家人在一起是什么感觉？不知道别人家的小孩有没有像阿雅这般复杂的情况。

在她很早很早以前的记忆里，她就是寄居在舅舅家的，一直是外婆抚养她。在她八岁之前，一直未曾见过父亲的面，也很少见她的母亲。她曾偷听到村里人说的闲话，说她和母亲是被父亲抛弃了的。

据说母亲年轻时候长得好看，跟着同村的人去外面打工，认识了一个开出租的司机，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开出租的已经算日子过得好的了。这个可称为父亲的男人，长得一表人才，但就是有点跛脚。

年轻时候的爱情，总以为遇到了对的人，那个人就是全部，年轻的女人为了证明自己的爱，毫不保留的把自己交给了这个男人，可以预见的是这女人的结局并不会美好。恋爱脑遇到了恋爱脑是幸福，恋爱脑遇到了渣男就是悲剧。这不仅仅是一个女人的悲剧，更开启了子女悲剧的一生。

阿雅就是这爱情悲剧的产儿。据说母亲和父亲在一起过了一段快活日子，但是那个名义上称为奶奶的老人并不同意自己的儿子娶一个乡村女人，但母亲坚持生下了阿雅，就在阿雅一岁的时候，那个叫父亲的男人被家里介绍了其他的女人，他听从家里的安排，迅速的结婚，然后拖家带口的搬离了这座叫周口的小城，就像人间蒸发了般，任由阿雅的母亲万般找寻，再也不见踪迹。母亲终于失望，故而对这个黑心男人的孩子（阿雅）也再喜欢不起来，无奈良心作祟，无法丢弃，只能抱回家丢给老娘。就像丢垃圾一样，丢完再也没有责任，然后一去不返。阿雅是不幸的，却又是幸运的。

虽然如孤儿一般没有父母的疼爱，但她得到了外婆、阿姨的关爱，当然还有哥哥的爱，度过了一段幸福快乐的童年时光。后来舅舅娶了媳妇，她的快乐不再那么自由了，需要小心翼翼的。许是外婆的祈祷起了作用，许是三姨妈三姨夫怜悯她，三姨妈接她去了另一个小镇，并让她跟着表哥一起上学了。自那之后，她开始有了家的概念，原来一家人一起吃饭是开心的，有哥哥保护是幸福的，相爱的一家人在一起即使吵架，气氛也不那么阴沉。

由于姨妈、姨夫开餐馆做生意，暑假的时候她就和哥哥去外婆家看外婆，那时候似乎多了一种隐秘的快乐。表哥比她大两岁，三姨总教育哥哥让着她，保护她。那时候她很喜欢暑假，总盼着过暑假，这样她就可以和哥哥跟着外婆过河爬山，捉泥鳅，抓蝴蝶，摘野花，在山上肆意的撒泼，开怀的大笑。那时候，只要看见哥哥的脸，她就无忧无虑的笑起来。在没有父母 ，在看不见为生活奔波忙碌的姨妈姨夫的日子里，只有他和她，成为了安慰彼此的一道光，照亮了阿雅前行的路。

在很多年里，阿雅就这样静静地跟在哥哥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上学，放学，回家。

                    （二）

在小学六年级暑假的时候，母亲回来了，同时带回来一个男人，告诉家里人她要结婚了，外婆已老了，再也管不了儿女的事情了。母亲沉浸在自己的幸福里，始终没有说一句要把阿雅带走的话。阿雅想：自己终归是被抛弃的哪一个，不知父母带我来这世界的意义何在？是让自己被人推来搡去，然后抛弃的，孤独可怜的始终是自己。

爱情的喜悦，让母亲早已忘记被人抛弃的痛苦，可母亲不知道，就因为他们可笑可悲的爱情故事带给阿雅的伤害，是对爱情很强烈的不安全感，害怕失去，害怕控制不了事情变化的方向，害怕彼此会有不再爱的感觉，害怕格格不入，害怕她爱的男人有一天也和父亲一样消失，再一次抛弃她。

终于暑假过去了，母亲也嫁作他人妇，开始了新的生活。阿雅要去县城上中学了。哥哥已经初三了，阿雅考到了哥哥所在的初中，她又可以和哥哥一起回家了。她对哥哥是依赖的，哥哥的照顾和保护是让她欣喜的。

上了初中，他们几乎很少说话了。许是哥哥到了青春期，懵懵懂懂的懂了一些事情，所以和阿雅有了距离。但是阿雅不解，她想起来小时候她和哥哥总是睡在一个被窝，她有时候偷偷把手伸进哥哥的被窝，轻轻地把玩他的下面，那么软那么小，年幼的她单纯的把哥哥的下面当成了一个好玩的玩具。那时候他们也经常和小伙伴玩“过家家”的游戏，人数不足的情况下她和哥哥也会扮演一对“夫妻”，然后学着大人的样子切菜做饭，然后把布娃娃塞进肚子里“生小孩”。那时候的他们是那样好，关系是那么亲近，可随着年纪增长，她没想到她和哥哥竟渐渐生疏起来。

不过有一点好处就是他们周末搭车去学校或者回家时，哥哥总是在固定的位置等她，虽然不说话，不点头，但她总是能感觉到他眼中的含义。有时候下着蒙蒙的小雨，空气中温暖湿润，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向车站，一人打着一把伞，阿雅偷偷地看哥哥的脸，在伞的映照下，他的脸显得特别白净清秀，眼睛黑黑亮亮的，个子高高的，那时候阿雅就在想，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哥哥更好的人了。

后来的后来，也许真是如此吧！即便有，阿雅也不敢相信。她始终觉得她的哥哥是最好最好的人。

          （三）哥哥的自述

当然也有阿雅不知道的事，这是后来哥哥告诉她的。她以为哥哥和自己生疏了，拉远了距离。可她不知道哥哥也早已习惯了她的亲近，她用过的毛巾总是有股莫名其妙的芬芳，日记本里夹着的野花瓣，香味也缠绕不去。

他迷恋有她陪伴的那段时光，他们共有的那个房间，日记本里用钢笔端正地写着的密密麻麻的青涩文字，昏暗的台灯下她急匆匆书写的背影，一周里学校发生的大大小小的趣事。以及父母亲在隔壁房间吵架时，他和她无可奈何地互相搂抱着安抚彼此，他始终认为她是妹妹，他是负责保护她的。

可他没想到，在那么多年的守护中，他的爱早已变了质，变得罪恶，变得不堪。他害怕失去，所以设法远离，可他最终没能逃开，包括阿雅也是，他们注定纠缠一生。

                      （四）

到了初中，班里有一些稍大的女生发育了。

有几个长得快的女生经常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她们的胸部不像阿雅那样扁平，都有点挺挺的，跑步的时候，胸口起伏得很好看。可是她们有的走路都低着头，勾着背，也许青春期的女生有些害羞吧！

有一次，有个女生说不能上早操，阿雅很羡慕，有同学说是哪个来了，那时候的阿雅还不是很清楚到底是来哪个了？

直到有一天，阿雅早上睡起来，床上沾满了血，裤子上也沾满了血，阿雅才知道“哪个”是月事。当时阿雅吓哭了，以为自己要死了。她哭着喊姨妈和哥哥说“自己要死了”，哥哥跑来一看就叫来了姨妈，姨妈笑着说：我的闺女长大了，然后开始教着如何做。

初二到初三的时候，阿雅已经隐隐约约从书上了解了不少青春期的知识，而且也开始全面发育了，胸脯挺挺的，跑起步来也一起一伏的。

正是在这个阶段，喜欢看书的她，偷偷的借了好多小说来读，所以她的意识也较早的成熟起来，再加上这特殊的身份和生存环境，让她比同龄人更加敏感和懂事，心里也有和年龄不相符的内容，眼神里也更早就有了一种对人生看穿了的洞察神情。同龄的男孩从来不在她的心里出现，太容易就看明白他们，太容易的事情也不愿意去做，只对远方和年长的男人感兴趣，只追求自己喜欢的事情。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她后来选择的事情都很难，让她一年又一年的深受煎熬和道德的谴责。

                        （五）

高中了，班里面也有同学偷偷谈起了恋爱，那些个被家长、老师打压的禁忌之恋，越打压，越恣意生长。也有男孩子向阿雅表达情意，可当时的阿雅只想走出这山城，考到离家很远很远的地方。她太想摆脱自己是被抛弃者的身份，她太想逃离那些刻在记忆里的异样眼光。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想远离这里，这样就没人看穿她那阴暗的爱恋，她可以光明正大的生活，也不必在偷偷摸摸、躲躲藏藏的掩饰。

后来，哥哥高考了，他选择了离家很远的南方城市去读大学。阿雅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样她再也不用在面对哥哥和家人时小心翼翼掩藏自己那可恨的内心。可她的心里也空落落的，回家的路上再也没有一个人会等你，一抬头再也看不见那个让人心里踏实的身影。

所以一个人的日子里，她发了疯的学习，想追赶上他的脚步。在阿雅高考的前夕，哥哥回来了，他告诫阿雅放松心态，尽力就行。进考场之前，阿雅看见那从小跟到大的高大身影，躁动的心定了再定。她觉得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了，所以她暗暗下定决心，要考个离他远远的地方，慢慢就会忘了他。

高考结束，哥哥给姨夫姨妈说快期末了，要回学校，假期也不回来，在南方那边干暑假工。阿雅明亮的眼睛暗了又暗。高考成绩出来，阿雅毅然决然的填报了最北方的城市。阿雅想，两个人一南一北，想见面也难，这样慢慢的那晦涩的感情也会慢慢淡化吧！就这样，她孤身一人背着行囊北上，去了那冬天最冷的地方。

                        （六）

大一寒假，阿雅磨磨蹭蹭的赶年关回家过年。哥哥早已回家，在这个团聚的日子，全家人都很高兴。姨妈告诉家人哥哥在南方找了女朋友，家里亲戚爽朗的笑声充斥着屋子，阿雅维持尴尬的笑容，没人知道此时的阿雅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窒息感蔓延而来。家里人还嬉笑着鼓励阿雅也该耍朋友了；哥哥也告诉阿雅，学校里有人品好的男孩子可以试试，不要错过对的人。阿雅头也没抬的说：好。

年终于过完了，阿雅提前出发去学校。阿雅想：这应该是这辈子过得最难过的一个年了，比被抛弃、没人要的那些日子还难捱。

新学期，阿雅和同学参加了学校的公益社团。每周末去帮一群家境困难的孩子补课。在社团里面认识了不少朋友，由此大家也经常一起结伴玩。有一次，阿雅被社团安排和一位篮球少年一起去补课 ，许是阿雅的温柔善良打动了少年的心，两个人联系的紧密了些。

来往了一段时间之后，篮球少年表明了心意，劝诫阿雅可以尝试一段恋情。阿雅想了又想，知道她的那段暗恋是罪恶的，是不会被祝福的，也是不会有结局的。她答应了少年。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夏夜，两个人在弯弯曲曲的校园，少年吻了阿雅。她心跳如鼓，震惊莫名。眼睛不敢睁开，很害羞。两个人很快结束了散步，阿雅逃也似的回了宿舍。

当时的青涩少年确实对阿雅很好。在阿雅参加活动打退堂鼓时，他会逃课帮她加油打气，然后在活动结束将她拥入怀里；在她伤心难过时给她一个肩膀；也会操心她有没有吃饭，每天下课带她去吃饭；晚上一起学习，读阿雅喜欢的书籍。当初的少年也许真的满心满眼都是阿雅，为了证明自己的爱而积极主动的努力着融入阿雅的世界。可一个从小被父母抛弃、寄人篱下、在异样眼神中长大的女孩子早已给浑身插满了刺，怎么可能轻易就拔掉刺让人闯进自己的世界呢？

后来，篮球少年和阿雅去青岛玩，就这样莫名其妙的一次外出让她对他起了厌烦心理。外出时那种缺乏安全感的紧张和特殊性对两个人来说都是一个很大的考验。在漫长的海岸线，两个人漫无目的的游走，阿雅想：这辈子和一个人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也可以。在这浪漫城市的渲染和喜欢的人面前，青涩的少年终究没能守住自己。

在他们要返程的那天晚上，少年从后面抱住了刚洗完澡的阿雅，她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从耳根传来，热烈的唇印落在她的脖颈上，阿雅一惊。而后她感觉到有东西顶在自己的臀部，当即阿雅就明白了是什么。以前在小说中已经无数次读到过男女之间的云雨之事。所以后面，少年将她抱起来，用舌尖一点一点顶开她的牙关攻城略地时，她松懈了。在她决定要和他一起出来时，她就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她给自己做了无数次心里预设。两个人激烈的热吻着，他似乎要将她吞入腹中，一口一口的吻的阿雅喘不过气。而后当他扯下阿雅的睡袍，将她放在床上，压在她身上，一寸一寸的将唇印落在她脖子上、胸口上留下他的痕迹时，阿雅没有拒绝。她似乎是冷酷的，平静的看着这个男人在她身上胡作非为，那刻她想也就如此吧，把自己交给眼前这个男人，心里就再也不会惦记那个人了。当她想明白了这一点，她第一次主动回应了这个少年。少年似乎更积极了一些，他不停地在下面摸索试探，当他真的将那东西顶在阿雅的下面时，阿雅心里还是突然涌起厌倦。厌倦于自己继续不下去的兴致，厌倦于自己伪装的爱意，厌倦于自己先爱上了别人对这少年的不公平，而他觉察不出来。那么年轻的阿雅，她已经未老先衰。阿雅最终还是推开了少年，少年也没成功，只在门口探了又探，而后抱着阿雅睡了一夜。

                        （七）

有人说，爱情是有时间期限的，最长也就三年左右，使两个人互有好感的荷尔蒙就会燃烧殆尽。阿雅曾经觉得自己对一个人动情的时间应该比前人总结得还要短。她觉得对那个人只是从小的依赖，或者是好奇和幻想，所以她选择了离他最远的地方去读书，她也听他的话在大学开始了一段恋情。

可她最终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心，没能忘掉那个从小守护她到大的男人。也许在一年又一年跟在他屁股后面去上学的路上，她早已不知不觉陷进了那个名叫“爱情”的沼泽，且不断深陷，哪怕她不断逃离，不断努力，都再也没能拔出来。幸而在后来的日子里，她觉得正因为那道年少时的光，哪怕深陷泥潭，人生也是有盼头的，她始终对生活怀有希望。